三日后, 宋郁之伤愈出庐。
药庐的庐,差多痊愈的愈。
这三日恢复调养期间,宋时俊守着药庐寸步离, 每隔两时辰就拽雷秀明从窗缝观察调息打坐的儿子脸色对对, 每碗端来的补气汤都挑剔里头的药材够金贵。
雷秀明甚其扰, 屡次戚云柯投诉未, 气的险些告老还乡,好在三日期满, 宋郁之自己从打坐室出来了。
宋时俊大喜之下, 立刻就大宴宾客, 还想叫上七八|九十歌姬舞姬, 大力繁荣一下青阙镇的风俗业,好歹被戚云柯劝住了, 改大宴为小宴。
“你稍安勿躁吧, 郁之只是恢复了之前的功力,并未完痊愈!”戚云柯苦口婆心。
宋时俊:“什么, 既然恢复了, 怎叫‘并未完痊愈’!”
宁小枫在旁吐槽:“那冰玉毕竟是紫玉金葵,没等你们最后发力就碎裂了。小春哥说了,郁之丹田最后一缕寒气还未清除——你自己心里一点数都没有么!”
宋时俊一阵头晕眼花。
给儿子疗伤时,他发觉儿子丹田的寒气幽幽散散, 宛如掺入麻絮堆的几缕丝线, 极难一气驱除。他与戚云柯蔡平春三人合力,外加冰玉辅助,方能将寒气徐徐驱散。即将大功告成时,他的确隐隐捕捉到还有一缕若有似无的寒气在儿子丹田飘荡。
然而就在这时,冰玉碎了。
戚云柯道:“郁之此时的确是恢复了, 可将来呢。郁之的资质,照原来的进度,十年之内成就在你我之下了。可如今他丹田寒气未根除,未来的修行必然事倍功半啊。”
“那,那怎么办?”宋时俊急的六神无主。
宋郁之反倒十分冷静,“父亲必着急,只那紫玉金葵还在世间,儿子总能找出来的。天无绝人之路,就算没有紫玉金葵,我相信世上也有其他法子的。”
被残酷的命运重锤后,宋时俊也没了快活的心思,最后小宴改成了家宴。
宗门人知内情,皆举杯祝贺宋郁之痊愈大喜,唯有戚凌波与戴风驰神情忸怩,目光躲闪。尹青莲索性就没有出席,据说她最近迷上了道家经书,每日焚香祝祷,潜心念经,双莲华池宫上空香烟缭绕,都快成道观了。
宋时俊情绪低落,无排解忧伤,待宴后在静房品茶时,他脑袋一扭就问蔡昭:“ 说说那魔教各处关隘的人马布置吧,说定下咱们打进魔教去呢。”
蔡昭安静的端着茶杯:“宋门主忘了么,我与三师兄是钻地道直接进入极乐宫的。各处关隘如何,我们并知道。”
宋时俊:“那极乐宫里是什么布置?”
宋郁之皱眉:“父亲,师妹与我自进入幽冥篁道起就始终在一处,你问这些,如来问我。师妹为了帮我复原,已然涉险入魔教,父亲怎能追问她。”即便没有戚云柯的吩咐,他也打算让别人知道蔡昭与慕清晏一道陷入地宫的事。
宋时俊翻了白眼:“你们两小的别高兴,这事将来肯定有人会问你们的。”
“问什么问?谁知道他们去什么地方了。”戚云柯难得出言尖锐,“你说我说,我们六都说,谁知道昭昭和郁之进过极乐宫了。”
宋时俊有点傻:“可可,可我们是在瀚海山脉脚下的小镇口逮住他们的啊,,刚才宴席上大家也祝贺郁之从魔教获得复原的宝物啊!”
“小孩子知天高地厚,想摸进魔教去建功立业,可惜遇挫而归,只抢到一枚冰玉。”蔡平春疾徐道,“或者宋门主想世人知道,郁之复原的宝物是魔教赠送的?”
“送什么送!”宋时俊立刻摇头,“这块冰玉是郁之的雪莲丹换来的!”
他摸摸下巴上的胡须,“嘿,过你俩说的对,这种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戚云柯与蔡平春含笑互一眼。
宁小枫趁势岔开话题:“别扯那些乱七八糟了,说说那面石壁吧——就是昭昭在极乐宫一角幽闭之处见的那面石壁。北宸老祖真的与第一代魔教教主是师徒……呃,父子?”
宋郁之微微垂首。
按照他和师父戚云柯的商议,既然隐没地宫那一段,那就连这面石壁都该说出来。然而,蔡昭却坚持说。
宁小枫问完后,好奇的目光就在三位掌门面上转来转去。
戚云柯苦笑:“我是入内门最晚,聆听师父教诲过数年,并未听闻这等辛秘。”
蔡平春悠然道:“双亲过世时我尚年幼,过就算双亲仍在,我为他们也会知道多少内情的。”赘婿嘛,传承肯定有所遗失的。
“原来你们都知道么?”宋时俊颇是惊异,“我倒知道。”
室内五人的目光一同转他。
宋时俊笑道:“是我说话好听,往日里你们总嘲笑我们宋家任人唯亲,唯血脉论。如今呢,你们两派,招赘的招赘,传弟子的传弟子,许多事古老故事就失传了吧……”
“你到底说还是说。”宁小枫耐烦了,“你若愿说,头我们去问周大哥。佩琼山庄也是一脉相承的,知道会比你少。”
“你这人怎么……”宋时俊无奈,“行行行,我说。”
根据宋家世代流传的隐晦说法,最初北宸老祖身边只有一位哑巴老仆,一场波及天下的巨大灾荒后,他拾到了六名孤儿,其两名身上自带姓氏。
“就是我们宋家和周家!”宋时俊得意洋洋,“周家先祖的内衣上绣了‘周’字。宋家先祖的脖子上挂了枚小玉锁,上刻有‘宋’字。玉锁成色甚好,可见我们宋家遭灾之前本是大户人家来的!”
“你是是说反了啊。”宁小枫满脸怀疑,“我怎么听平殊姐姐说,周家祠堂最高一层正的紫檀小匣,就供奉着一枚玉锁啊。”
蔡昭噗嗤一。
宋郁之仰头望屋顶,一脸‘我爹又来了’。
宋时俊尴尬:“是么,蔡平殊是是弄错了啊!”
“姑姑会弄错的,”蔡昭忍着笑,“她说她小时候每每犯错,就会被罚去打扫周家祠堂。里头一百多牌位她每年都擦上三四!”——何况蔡平殊当时的身份是周家未来儿媳,打扫祠堂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制的处罚。
戚云柯侧过身去,笑的双肩发颤。
蔡平春用茶碗挡住脸,忍耐的险些把茶水抖出来。
“爹。”宋郁之无奈的自家老爹,“咱们还是接着往下说吧。”
能当花花大少的,脸皮大多薄。宋时俊干咳两,整顿表情后继续讲古——
另四名孤儿因为年纪太小,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记得了,于是北宸老祖就随口给他们安了姓氏。对,就是朱(猪)马牛杨(羊)。
这时的北宸老祖孑然一身,自在惯了,但没有收徒的打算,九蠡山上也只有几间简陋的茅屋。将六名孤儿甩给哑巴老仆教养后,他又游历天下去了。
谁知第二年他就改变主意了。
他带了第七名孤儿,一气息奄奄的病弱男孩。
北宸老祖对这名满身脓疮的孤儿怜爱异常,一改之前自在散漫随遇而安的性情,但正正式式办了一拜师仪式,还起出多年所藏宝库,惜金山银海,让哑仆带领数百名工匠建造出这座轮奂的暮微宫。此后更是着意结交天下豪杰,用心经营宗门望。
“听祖父说,最初的暮微宫,第一字是‘仰慕’的慕。”宋时俊压低音,“也是魔教慕氏的慕。”
“北宸老祖这是找到了流落在外的骨肉啊。”宁小枫明白了,“大兴土木,用心经营,就是想给骨肉多留些东西啊。”
“后来的事跟传说的一样啦。”宋时俊道,“诸魔破天而出,祸害人间,老祖率领天下豪杰奋力抵抗。后来我们打是打赢了,可是老祖那位心爱的弟子也堕入魔道了。”宋时俊很道骨仙风的摇摇头。
“诸魔食人,他的下也食人;诸魔遍布瘟疫养蛊,他的下也散播瘟疫养蛊,只过把地方圈小些罢了……如此行径,他与老祖拼死诛灭的那些妖魔有何区别?咱们六派门内也有过勾心斗角,可这些邪魔外道是决计能干的。”
“我祖父听他祖父说过,当年老祖与那位爱徒争执的甚是厉害。那位慕氏先祖为,只心正,剑邪亦无妨。将那些妖魔圈住了,好好豢养,将来若再有危机,便可驱抗击。可是老祖为妖邪之道就是妖邪之道,说什么都没用。”
“老祖本就身负重伤,又被爱徒气了半死,当然活长了。老祖临终前,当着天下豪杰的面,将爱徒逐出师门了。”宋时俊忽的面色一正,“这话可说清楚,我们六派先祖可是鸠占鹊巢啊。老祖过世后,六派先祖是暮微宫仅剩的后人了。”
宁小枫挑挑指甲,“宋门主用解释的这么快,仿佛怕人疑心似的。”
“好好的话,你说出来都像好话了。”宋时俊哼哼。
“其实我倒相信这话是真的。”宋郁之忽然道,“六派先祖虽然也在老祖身边待了许多年,但毕竟是奴仆之身,所必然有限,而慕氏先祖却是老祖悉心教导出来的一代人杰。便是一对六,六派先祖估计也多有及,所他们才……”
“所他们才躲在九蠡山上敢出去?”蔡昭接上。
“错。”宋郁之赞赏的了女孩一眼,“老祖过世后,慕氏先祖既有老祖留下的无数秘籍财宝,又有哑仆这样熟知九蠡山地形的能工巧匠,便是有万水千山崖的天险,未必攻下暮微宫。”
“然而我翻查藏书阁的典籍,从未找到初代魔教教主攻伐九蠡山的记录。我为,非是他能,而是他愿。可他为何愿呢?原因只有一,慕氏先祖问心有愧。”
——毕竟恩师兼疑似父祖是被自己活活气死的。
戚云柯一掌拍在桌案上,大赞道:“郁之说的好,正是这道理!”
“对对对!倘若我们六派的先祖真是鸠占鹊巢,这家伙应该心心念念抢暮微宫才是,哪那么老实就认了。”宋时俊连连点头。
“有道理啊。”宁小枫难得跟老宋家抬杠。
蔡平春亦道:“郁之推算的十分合理。落英谷记载最早的两边交恶,源自魔教第二代教主。想来是得知往事后,忿其父被逐出暮微宫的遭遇。于是他在任教主期间,数度率众攻击万水千山崖。”
接下来逻辑就很通顺了。
因为是奴仆出身,所六名先祖对自己究竟有多少能耐,心一点底都没有,总担心一出门就会被欺负,只好躲在九蠡山上苦修。
数十年间,他们依照残留在宫的修炼摘与老祖所教的一鳞半爪,逐渐发展出六派各自的绝。直到他们的下一代长大并溜下山后,才发现自家武已经可吊打山下群豪了。
六家这才敢生出分宗的念头。
“其实就算知道了魔教源自北宸老祖又如何呢?”蔡昭忽然道,“难道两边会忽然放下兵器,携和好?”
除宋时俊之外的另四人俱是心头一惊。
蔡平殊夫妇担忧的互一眼,戚云柯眉头一皱,宋郁之飞快的瞥了下女孩。
唯有宋时俊连连点头,大表赞赏:“大侄女这话说的好!都两百年了,六派和魔教更替多少代了。至于其他江湖门派,更是换了知几茬了。”
“是呀。”蔡昭喃喃道,“紧的是两百年前我们是是一家,而是两百年来我们连番厮杀,彼此血仇累累,哪里解得开啊。”
“大侄女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宋时俊一听之下,大觉心有戚戚焉,“说别的,单论我们广天门。我曾祖父三兄弟就是死在魔教里的,我祖父年幼失怙,一把岁数了想起来还哭呢!还有郁之的祖父我亲爹,也是被魔教重伤后过世的!”
他一巴掌拍在戚云柯背上:“还有我那老岳父尹老宗主,啊,也是云柯兄弟的老岳父,乱刀砍死,身首异处!啧啧,真是太惨了。”
戚云柯一备,差点被打下坐塌。
“还有平殊姐姐,还有诸葛烈他们,都死了……”宁小枫念及故人,目染哀伤。
蔡平春轻抚妻子的肩头。
“常昊生可因为慕正明救过他一,就稀里糊涂的庇护慕家小子,咱们北宸六派却能啊!”宋时俊大道,“郁之你也记住,别觉得拿了人家一块玉就心有忍,一件归一件,总之我们与魔教共戴天!”
“儿子知道。”宋郁之嘴里应着,眼睛却定定的蔡昭。
戚云柯与蔡平春夫妇也目光各异。
蔡昭察觉到了他们四人小心翼翼的担忧,忽的一轻笑。
“大侄女笑什么呢?”毫无所知的宋时俊问道。
“我想起了一件好笑的事。”蔡昭笑笑,“因为聂恒城在魔教掌权数十年,架空慕氏三代,是近几十年来我们与魔教的血仇大多是聂氏所为。更有甚者,”
宋时俊被绕住了,“这又怎么样。聂恒城也是天上掉下来的,他是慕家养子啊。”
蔡昭道:“聂恒城虽是慕家养子,但他的养兄弟及其子,都是被他们叔侄害死的。”
“这样啊,慕家真是养条白眼狼了。”宋时俊颇有些幸灾乐祸,又皱眉道,“大侄女说这话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蔡昭耸耸肩,“随便说说罢了。我听的口渴,去端些粉糕给大家尝尝。”
“啊?”宋时俊明白,愣愣的女孩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