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过后,很快昭告了孔克培罪状。
之后,锦衣卫沿街窜巷拿人。
不过,因有朱允熥在应对天*时积攒下来民心,贩夫走卒男女老少无不配合默契。
谁曾散播过石碑谶语的主使,不等锦衣卫行动,就被百姓扭送过来了。
现在的锦衣卫虽不像后期那样敢肆无忌惮欺压百姓,但因官绅的刻意黑化宣传,在百姓心中仍比一般胥吏要可怕。
平时见了都是躲着走。
这次这么大规模主动配合锦衣卫办桉,锦衣卫的那些校尉都有些受宠若惊。
他们啥时候和百姓这么密切了?
“官爷,当时就是这厮聚众宣称说修河道的时候挖出了石碑,上面写着明亡于三,还说那三是指太孙。”
“一看这厮就是在胡说八道,我家小孙子的天*就是用了医学院的药才治好的,太孙那么好的人大明哪能亡到他手里。”
“是啊,当时封了应天府的时候我家正好断炊,我向街上巡逻的五城兵马司报备了一声,本来没报多大希望,哪知当天夜里太孙竟亲自把粮派到了家里。”
“我一直都想老天是瞎了眼吗,太孙这么好的人哪会是那短命的亡国之君,原来是有人在暗害太孙。”
“官爷放心,太孙护我们周全,我们也要保护太孙,谁故意散播石碑谶语破坏太孙名声,我们定一个个抓出来。”
众人义愤填膺的,说话的时候还不断冲被揪来的那士子挥拳相向。
方成洋自接了老朱旨意,已不记得这次第几次接待检举的百姓了。
他见过拉拢文臣,也见过拉拢武将,甚至拉拢商贾的都有,像朱允熥这样拉拢庶民百姓的还是头一次。
他算发现了,锦衣卫情报网络再密,也赶不上庶民百姓编织起来的大网。
不过一天时间,他锦衣卫抓了半个月人没理清的头绪,在这些庶民百姓的齐心协力之下便已快查明了。
只要抓到主桉之人,就不愁撬不开他们嘴里的东西。
“多谢各位乡老。”
“某职责所在,定早日肃清散播石碑谶语害太孙名声之人。”
“各位乡老若再有啥线索,还请第一时间呈禀锦衣卫。”
方成洋笑着拱手,众人抬抬手应下。
当天夜里,准确真实的供状落成。
他们都是授孔克培之命,散播石碑谶语的流言,让整个应天府的人都知晓。
次日清早,有匠人主动投桉,承认石碑谶语是他刻的。
上午,又有人过来承认,石碑谶语是在修河道半个月之前,他领人放进去的。
这全都是受人指使。
再往下深入一查,源头都是孔克培。
一项又一项证据链完善,把孔克培彻底钉在了耻辱柱上。
方成洋把查到的证据递交上去时间,老朱正领着朱标朱允熥盯着卫所分布图。
“陛下,查到了。”
方成洋说明情况后,便把查到的具体细节,以及查办时百姓共同出力都说了一遍。
听到这,老朱眼神从分布图移开。
“百姓主动检举?”
方成洋很确定地点头。
“是,确实如此。”
“自昭告孔克培罪状后,全城百姓都在配合抓人,还不等锦衣卫出动,故意散播流言便被扭送过去了。”
之前自石碑谶语出现后,锦衣卫就在大肆抓人了,因本就是人云亦云过嘴的话,加上传的人实在太多,迟迟都没找清真正的源头。
现在都不用锦衣卫出手,便已经全部查清了?
老朱和朱标颇显诧异,朱允熥眼神留在分布图,好像没听到方成洋的话似的。
“你好像早有预料?”
被老朱问到,朱允熥这才抬头。
“恭喜皇爷爷,民心可用啊。”
“得民心者得天下,这个民从来都不是指庶民百姓,很多时候都是在以士绅为主。”
“蜉蝣并非永远无法撼树,只要蜉蝣够多,大树再壮也会无法抵挡。”
“历朝之中,王朝覆灭多以农民起义为主,其次才是王朝的分崩离析。”
“由此可见,庶民百姓民心还是很重要的。”
老朱当然知道这,不然的话他也不会打压商贾,砍贪官那么狠了。
只不过,老朱做了那么多,在庶民百姓心中却成了弑杀的昏君。
老朱估计是想问朱允熥如何做到这些,但又不好意思和朱允熥请教。
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来。
一旁朱标看出老朱意思,先抬手打发走方成洋。
之后,直接问道:“你是如何预料百姓能如此齐力扭送散播石碑谶语去锦衣卫的?”
朱允熥找了把椅子落座,端起茶杯才刚抿了口。
老朱便不高兴了,一巴掌拍在他面前的桌上,把茶杯里的水都震的洒了出来。
“你到底能不能说?”
这老头。
脾气咋还随着年纪长。
“皇爷爷别急嘛!”
“这些庶民最朴实的愿望,不过就只是能有衣穿有饭吃,以我大明现今的国力,至少有五成庶民能够达到。”
“之所以庶民的民心还不够,不过只是因山高皇帝远,他们平日所接触的只有最小的胥吏。”
“在他们眼里,胥吏就是朝廷,胥吏欺压就是朝廷欺压。”
“另外,大多数庶民都不识字,朝廷的政策法令之类的都是靠文人传播的,而皇爷爷...”
老朱不就是杀文人太厉害,留在后世的名声都不咋好吗?
朱允熥微微停顿,老朱和朱标了然。
老朱气呼呼往下一坐,懒得再和朱允熥生气。
“因而,孙儿在天*的处理上,首先让职大学生把政令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宣传下去,一句政治术语不要用,让庶民确切知道朝廷这样做的目的何在。”
“之后,严格强化胥吏队伍,凡与百姓接触者不得盛气凌人欺压百姓,发现一例即刻处理一例,并把结果适时公布。”
“最后,还要反向严管庶民中的一些泼皮恶棍,避免他们利用朝廷政令行浑水摸鱼,抹黑朝廷的事情。”
“只要把这三项落实到位,得到庶民百姓的民心也就没有多难了。”
听了朱允熥这番分析,老朱和朱标迟迟不言,谁都没有马上说话。
良久后,老朱问道:“你是咋想到的这些?”
以朱允熥正常的成长路径,即便有经常出宫的经验,也很难想到能贴合于百姓的这些东西。
能想到这,都是基于前世。
前世二十多年都长于民间,以那个那个时候的学识肯定没办法分析出这些。
穿越过来之后,随着阅历学识的增长,再回想起前世记忆中的种种,很容易就能想清楚这些。
民心从来不是能一概而论的,主要是看想拉拢哪个阶层的了。
要想拉拢庶民,那些绯袍官员只是个衬托罢了,主要还得深挖下面和庶民接触的胥吏。
要拉拢上面士绅勋贵之类的,那只需从绯袍官员中平衡各方间的关系,恩威并施下给予他们想要的就行。
“孙儿自有起家那片庄园后便开始下面的庶民了,他们不说知道上面部堂的这些高官了,就连本县知县县丞主薄那些人都不知道,唯一所知道的不过只有交粮时的粮长。”
“孙儿当时就想能真正欺压下面百姓的怕只有那些胥吏了,只有胥吏才是和他们接触最多的。”
“很多人往往拿着鸡毛当令箭,借着官身横行霸道欺压乡里,朝廷要想得到庶民的称赞,胥吏必须也得整顿。”
对朱允熥的这番分析,老朱和朱标谁都没说话。
顿了片刻,老朱问道:“你不久前才从陕西回来,卫所的问题如何处置,现在想好解决办法了吗?”
这问题也问他?
“还没想好?”
老朱一个反问,朱允熥摇头道:“想是想好了,孙儿只是怕皇爷爷听了会不高兴。”
朱允熥说出的东西的确会让人不高兴,却也不得不承认朱允熥所言有时候还是很正确的。
“说!”
得到老朱的应允,朱允熥拱了拱手,认真道:“孙儿以为皇爷爷所设的户籍制度有那么点儿问题。”
“啥?”
话一出,老朱不高兴了。
愤而起身,凶巴巴盯着朱允熥。
这可是他绞尽脑汁想了很久才想到利国利民长治久安的国策,到了朱允熥这儿就有问题了。
被老朱盯得发毛,朱允熥缩了缩脖子,道:“孙儿不说是您非要让孙儿说的,孙儿说了您又生气。”
老朱能接受的那就改,老朱不能接受的大可等到了将来他即位的时候再改。
反正也不迟。
“你先说。”
正当气氛僵持时,朱标出面了。
现在的朱允熥已不是个小毛孩子了,他说的究竟有没有道理听了之后才方可下最后论断。
有朱标在,朱允熥还是很有底气的。
“是!”
“在职大农户子弟于匠作中有天分,而匠户子弟于种田中有天分,但奈何因有户籍的限度,世代只能干户籍限定之事。”
“这还不说有农户子弟本身喜欢匠作,匠户子弟本身喜欢种田呢。”
“户籍制度的存在的确可让百姓各司其职让天下得以安定,但其中的弊端便是限定了百姓的能动性,长此以往会让各行各业变成一潭死水的。”
话才刚说完,眼梢瞥见一道杀人的眼神直逼而来。
“皇爷爷,这可是父亲让说的。”
朱允熥祸水东引,把锅甩给了朱标。
“嘿!”
朱标正思考朱允熥的问题呢,感觉到屋里氛围的凝视,这才后知后觉知道自己脑袋上还扣着一口大锅呢。
“你小子说话口无遮拦的,倒还怪起孤来了是吧?”
朱允熥既都把话说到这儿了,就准备一次性把话说清楚的。
对朱标的指责嘿嘿一笑,继而又道:“其实,儿子说的是有根据的。”
“别的行业先不说,就比如太医院的那些太医,他们后代子弟不论是啥医术,都能接父辈的职位。”
“不说几代过后,还能像祖辈这样是天下医士者的翘楚,就怕到时候连诊脉都不会了。”
“父亲可想想,这样的人充斥在太医院,而真正有才能人的进不来,又会是一种咋样的场景。”
“儿子这绝非危言耸听,人若是知道自己即便不努力,等将来仍可接祖辈的班进入太医院,那从心中会有所懈怠。”
贴合形象比喻过后,老朱和朱标都不说话了。
延升到其他各行,的确是有些问题。
见两人都开始思考,朱允熥这才又道:“再说到军中,主官世袭这段时间的确激发了军卒的士气,但长此往下发展,先不说世袭上来的人是否有领兵之能。”
“在所有职位都被世袭子弟占据后,无形之中堵了下面军卒的晋升之路,他们不管咋拼命军卒还是军卒,等这个时候士气又何在?”
本就是商量解决卫所问题的,最终当然还是要回归问题的本质来。
再一个具体例子抛出,老朱更没了之前那么大的火气。
“而卫所制度和户籍制度的症结同等,军户世代从军能够保证兵源的充足不过只是理想下的状态而已。”
“目前军户逃亡的情况都屡禁不止,再这么发展下去各地卫所的正常兵源怕都很难配备齐全了。”
事实证明,到了大明后期各卫所这种问题不仅常见还很普遍。
赫赫有名的戚家军,那也是从福浙一带招募的农户和矿工,真正军户出身的没多少人。
“你说的是有道理?”
“但又该如何保证兵源的充沛,没有明确的规定,怕很难会有人愿意从军吧?”
军户只是强于奴籍而已,而强的那点仅仅是子弟可以科举一条。
而以他们的能力,又哪能一路保送到子弟入仕。
所以,这条有没有一样。
但相比较于奴籍,他们还得有随之上战场。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一旦上了战场又有几个能回来的。
若非迫不得已,没人愿从军的。
正如朱标所说,没有了强硬限制兵源的手段,怕是连兵都很难招募起来。
相较于成立于北周到唐初期逐渐发展壮大的府兵制,初创唐五代壮大于宋的募兵制更进步了一些。
但募兵制一般都以招募为主,招流民从军,招军伍子弟。
在流民和军伍子弟不够用的时候,往往会采取从民间抓壮丁的方式。
而一般兵力枯竭时,也正是朝廷大规模用兵的时候。
这个时候,谁愿应征。
前面打的水声火热,后面还得从民间抓壮丁,用不了多久后方就得失火。
基于募兵制的种种弊端,老朱这才彷照募兵制之前的府兵制创立了卫所制度。
早在老朱打天下的时候,卫所制度的确为老朱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兵源。
因而,大明立国之后,老朱便把卫所制度定成了大明的征兵国策。
“百姓之所以不愿从军,主要还是因军卒地位太低,提高军卒的地位,把从军当成一种荣誉。”
“这就需要提升百姓对他行之事的使命感了,比如大明的北征,要让百姓知道朝廷肃清北疆,与他们自身息息相关,并非是朝廷的事情。”
“同时要让出征的军卒知道,他们打仗流血是为了谁,朝廷需要肃清北疆,而北疆的安定是有利于大明子民的。”
“把朝廷和百姓捆绑,也会增强于百姓的归属感,人人为我我为人人,要和百姓拉近距离,这样征召会容易很多。”
“当然,这只是指引方向。”
“百姓也都是人,不能喊几句口号就让他们上战场,还得保证从军之后的既得利益。”
“这就需要增添军费支出,提升军卒的军饷以及待遇的保证,首先是衣食住行方面,要超于农户匠户。”
“其次,凡应征之人不可终生服役,要规定出年限在,比如普通军卒是多少,之后往下再留就是晋升小旗。”
“在服役结束后,可以适当在户籍所在地的有司衙门安排个营生,胥吏子弟世代不得科举,从军卒转胥吏的还要适当放宽政策。”
“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地方的有司衙门是不可能把这些服役结束的军卒都接收的了,可以适当给予钱财补偿,让他们回乡后得以置田买地。”
“而这些人虽回乡也可为后备军,一旦战事激烈需大规模用兵,随时都能把这些人重新招募回来。”
“到时候,就可保证兵源不断。”
“另外,还可鼓励奴籍参军,服役期结束准允还良,可与其他户籍从军者降低一个档次安置。”
“对,还要鼓励士绅子弟从军,凡士绅子弟从军者,可于军中优先提拔,不愿继续服役者,在满服役期后可抬升一个档次安置。”
“对牺牲以及建功者,朝廷发放勋章,由地方官府敲锣打鼓送到家里去,对功勋卓着者还要修建牌楼世代铭记。”
“战场立功乃是保家卫国,是有绝对资格和那些所谓大贤相提并论的。”
“活着有保障,死了有荣誉,只要这两者都不缺,应该是不愁征召的。”
“当然,还得以严明军纪约束,透明奖惩保证,犯了错得治,有了功的得赏,这也是提升士气很重要的一方面。”
自己有了功啥都没有,别人啥都没有反而还有赏。
次数多时间久了,自然会影响士气。
“所以,在军中设监察体系很有必要,要是可能的话给普通军卒留有举报渠道也可尝试一下。”
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再好的政策也会一些人找人空子,但至少得为之做出努力。
在老祝和朱标还在思考时,朱允熥顿了一下,又道:
“哪怕不更改卫所制度,实行服役年限也是很有必要的。”
“目前各个卫所中四十岁以上的军卒至少占一半以上,这样年纪体力上会差了很多,和二十岁的区别明显。”
“不说别的,大纛怕也扛不动。”
很多人只要还有一口力气在,不愿意让子弟从军,这也就导致了军中这种情况异常普遍。
良久过后,朱标问道:“若要解决的话,你以为当从何处开始?”
这么多政策一下全部推出去肯定不合适,还得循序渐进慢慢来才行。
“先得以提升军户待遇开始,之后才能肃清军中之贪,只有先达到稳定才能进行大面积更改。”
“目前军校培养的那些政*虽然还不太程度,但却也可多少派上些用场,让军卒知道他们效命的是朝廷,不是某一个上官。”
“一旦这些人狗急跳墙,也不会再引起动乱了。”
“另外还有一个,军屯不可由卫所自给,需设屯田卫种田然后上交朝廷,之后再由朝廷统一分派。”
“由卫所自给太容易滋生贪墨了,况且各地土地不同种出的粮食也有好有坏,富的地方都快流油了,穷的地方连锅都揭不开了。”
“这个也可一块同时进行,只有斩掉贪墨的渠道,再严查的时候能够更方便一些。”
老朱并不是个喜欢一条道走到黑的人,户籍制度是他绞尽脑汁想出来的不假,但若是真的有错并不是不能改的。
“你以为铁弦可担此重任吗?”
老朱没有了之前的横眉冷对,变得柔和了许多。
“孙儿以为足可。”
“只是铁弦毕竟是文臣,若是只让他一人去的话,那些武将会不会不服?”
就蓝玉那些人桀骜不驯的,一般人还真的很难压制住他他们。
“父皇,要不找几个武将把允熥说的这些商议一下,制定份详细计划再予以施行?”
到底派谁去,商议的时候自见分晓。
下面卫所贪腐成风,上面这些武将说一点儿不知晓那是假的。
“招蓝玉,常升,冯胜,傅友德,徐辉祖,铁弦。”
顿了一下,很快又补充道:“让李景隆也来。”
李景隆勋戚子弟出身,但身上却有些官宦子弟的做派。
在武将中,很不讨喜。
徐辉祖倒是有武将的冷硬,但一方面因徐达和朱棣的那层关系。
另外也是因徐辉祖本人不像蓝玉那些人那么张狂,算是武将中的少见的一股清流。
自然而然的,也就和蓝玉那群武将格格不入了。
传了官面上的往来,私下少有接触。
让徐辉祖和李景隆加入进来,他们两倒不至于和铁弦同仇敌忾,至少不至于使得一边倒挤压铁弦。
不得不说,老朱这安排还是很合理的。
反正不管最后成与不成,总得拿出来商议一下的。
这些人代表着不同团体的利益,他们的想法也能代表这些团体的想法。
只要把控住这些团体是咋想的,如此方才能够对症下药,从他们本身出发彻底解决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