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阵子溯川两岸阴雨连绵, 数日来闷热难当,到了今日终于汇聚成一场滂沱大雨。
暗夜如漆,一道道苍白的惊电隐隐重重的打在两方脸上。
雨水从慕清晏高耸的鼻梁上滑落, 他眼中带兴奋的笑意, “抓到几个活的, 昭昭你就不用吃柿饼了。”
蔡昭唰的抽|出艳阳刀, 水注般的雨溪顺她的手腕在金红色的刀面上蜿蜒。她小脸冷凝:“别跟我提那两个字!”
其实在她吃到第五个村庄的柿饼时,慕清晏就起了引鱼上钩这个念头, 因为两人在实地搜索过程中才发现, 若不能大张旗鼓翻江倒海, 那么石家兄弟躲藏起来太容易了。
先不说当初寄给蔡平殊的柿饼不一定是在他归隐之处的特产, 有可能是在邻村买的,有可能慕名去远的上游村落买。
说, 就算是他本地所产, 蔡昭未必能精准的吃出来。
而且若蔡昭吃出来了,但石家兄弟是有心避开, 大可以往山上一藏, 或是附近村落一躲,人海茫茫又如何寻找。其实仔细想想,他找石家兄弟本是为了找出幕后元凶,既然如此, 索性跳过这步直接把人引出来好了。
蔡昭上前一步, 按戏文中的台词高声质问,“尔等何人,竟敢在此……”
“你跟他说什么,赶紧开打吧,记得活捉!”慕清晏一把按女孩的肩头, 高大的形飞腾而起,在暗夜中犹如一头迅疾而凶猛的巨大蝙蝠,瞬时间就扑向对面。
蔡昭慢过一步,绷脸也扑了过去。
这群黑衣人共二一人,其中四人左手持盾右手短剑,另七人暂时看不出用什么并且,他见慕蔡二人扑过来立刻展开阵法。
慕清晏人未至掌风已至,谁知当头的几名黑衣人并不硬抗,而是闪躲开。慕清晏甫一落地立刻被周遭七人团团围住,另有七人站在外圈。
慕清晏虽年轻对敌经验却不少,知道破解阵法的最好方法就是破局,即先击毙其中一二人,阵法自不能转圜。他也不挑人,左臂横圆右臂疾出,连续两记劈空掌对面前那黑衣人拍了过去。
谁知那黑衣人稳健的倒退数步,似乎全然不顾自己保阵法,不等慕清晏欣喜得手,另外六人却时扑了过来,别照他上六处害攻击。
对方若是拍掌过来,慕清晏还愿意凭借内力硬挨几,然而六人手中的短剑在黑夜中闪渗人的绿光,他知道这些兵刃不但剑锋锋利,很可能还淬了毒。上回中毒,导致他在常家坞堡和青阙宗足足养了一年多,此刻他也不敢托大,好回自保。
他一撤攻势,七名黑衣人便如牵线木偶般整齐划一的也退了回去,正当他还飞腾在半空时,外圈七名黑衣人忽然起手向慕清晏害处掷出飞刀。
不是一把飞刀,是绵延不断的连环飞刀——黑衣人右手掷出第一把飞刀,左手立刻掷出第二把,这时空来的右手又从背后取得第三把飞刀掷出去,每个黑衣人都佩七八把闪绿色暗光的飞刀,当飞刀掷空后,立刻又为对面的外圈黑衣人接去,然后行投掷,如此连绵不绝,宛如水流。
慕清晏好落地。
这样一来,他退两难。落地,被七人阵法围攻;腾空,则受连环飞刀织成的刀网所胁。
一旁的蔡昭看的骇然。
之前她也见过慕清晏落入包围,他么就硬打出去,么就腾空而起,以青云纵飞扑出外圈,从外向内击穿包围圈,然而此时此刻两种法子俱难以实现。
她眉头一皱,隐隐觉得这个阵法仿佛哪看见过。
慕清晏连连闪避,躲开所有飞刀,一时心中大恨,旋而上,度发起攻。
雄浑的掌势带凛冽的风啸之声,听喀喇轻响,一名黑衣人被慕清晏的掌风扫中一臂,顷刻间另六名黑衣人扑上,慕清晏不得不撤掌自保。
那名受伤的黑衣人立刻退出内圈,外圈一名投掷飞刀的黑衣人补上他的位置。七人互为防御,步法招数互相弥补,于是阵法继续正常运转,浑然一体,毫无破绽。
就在蔡昭愣神的片刻中,自己也陷入七人阵法。
这七人用的却不是圆盾短剑,而是一根根细若蛛网却柔韧无比的金色丝线,也不知那金色丝线是何制成,劈空抽向蔡昭时根根抖的笔直,凌厉若钢鞭,被艳阳刀当中劈时却能立刻软来,犹如丝线般荏弱缠绕,一旦绕上又隐含劲力,若有似乎的试图扯走艳阳刀,有好几次艳阳刀差点脱手。
蔡昭顿时想起了蔡平殊的话,那是她刚刚获允使用艳阳刀的时候——
“昭昭,不以为艳阳刀天无敌,无坚不摧。知道天生万,俱是一克一,循环往复,莫可例外。”
“怎么了得的名兵利器都不该频繁使用,一旦用的多了,人家就有防备。”
蔡昭第一次收起了对艳阳刀的仰仗之心,连退数步后持刀抱圆守中,凝神防御。
打斗了几个回合,她忽然发现一事,气恼的大喊道:“为何围攻我的有七个人,外面扔飞刀的呢!”——这种区别对待,实在是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慕清晏本来正在思索破阵之法并如何擒拿活口,听闻此言顿时莞尔。
他哈哈一笑,高声道:“昭昭,弗盈!”
“知道!”蔡昭运起飞花渡腾空而起,与此时,几根金色丝线齐刷刷飞出。
蔡昭赶在自己凌空高过黑衣人半且金丝尚未汇聚的那短短一瞬,左手五指向后的山小亭中疾张疾收,正是擒龙手第五式中的‘殊功劲节’!
受她掌力所激,摆放在小山亭中的那个腾带竹箱猛的飞起,犹如被丝线牵引般直直飞向距离较远的慕清晏。
此时几根金丝已在空中汇成蛛网,密密麻麻的当头盖,蔡昭连忙落地躲开,密布成网的几根金丝又倏然收回。
两边都知道这种蛛网最厉害的时候就是在半空时,一旦落到比蔡昭腰部还低的位置,蔡昭便可从蛛网边缘空隙较大处跃出,躲开蛛网,腾空攻击黑衣人。
可惜适才蛛网汇聚的太快,蔡昭的擒龙手并未全然发功,那藤带竹筐飞到半途已显颓势,慕清晏清啸一声,向竹筐的位置猛然拍去一掌,听啪的一声爆裂巨响,那竹筐在半空中碎裂开来,一道矫若游龙的银光宛如劈开黑夜的巨镰般飞如慕清晏手中。
利剑在手,慕清晏不忍耐,啪啪数声清脆的金属兵刃交击之声,七名黑衣人手中的短剑俱被劈断,甚至连圆盾都被劈出裂缝。
蔡昭呆呆的看了几眼,侧过头去——画皮妖从未夸耀过他贴佩剑的锋锐犀利,如今看来,‘弗盈’之势强悍勇并不在艳阳刀之。
她忽觉得自己以前有些轻佻了。
略一恍神,隔壁的慕清晏已经噼啪啦破开了阵法,不是记得留活口早就抹鸡宰鸭子般大开杀戒了。刚打退自己这边的黑衣人,他就飞侧步扑向蔡昭那个包围圈,从外向内唰唰连杀数人,霎时间地上血水横流,雪亮的银色利剑却半点不染。
在瓢泼大雨中横剑肃立的青年冷冷一笑,“还不束手就擒。”
架势是很高傲冷峻,就是另一手忙不迭的把刚刚了结剩几人的蔡昭扯到自己后,显得有些奶妈气质。
“我觉得我并不是侥幸获胜。”蔡昭抹抹脸上的雨水。
“那是自然。”慕清晏理直气壮,“不是为了捉活口,我早就把他收拾了。”
蔡昭终于捡回些信心,“也就是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定心来就能寻到他的破绽。”
“就是,这么大的破绽谁看不出,简直比柿饼还大。”
“……别提那两字。”
被打的七零八落的黑衣人度集结成阵型,这次他不急攻,而是每人从后取出一个黑漆漆的金属套筒,并以半圆形缓缓逼近。
在两边势力不等的情形,若是换做其他人早就反扑回去暴□□衣人了,然而慕蔡二人一见这金属套筒均是神色一变,反倒退后几步。
“这套筒,像不像……”蔡昭迟疑道。
慕清晏凝神细看,“不是像,我看就是。”
这时当头一名黑衣人抽拉金属套筒,一股浓稠的液体被喷射而出,熟悉的腥臭气息顿时弥漫整个山谷。蔡昭惊呼:“的是蚀骨天雨啊!”
——这腥臭的毒液与样制式的套筒,与当初极乐宫中聂喆所用的一般无二!
蚀骨天雨乃路成南当年为助师父聂恒城称霸天所配制,具体配方有聂氏一脉及其党羽有。可是连慕清晏都不知如何制作的蚀骨天雨,如今却出现在这荒野的小山谷中,其中意味不言而明。
“果然是与聂喆勾结之人。”慕清晏沉眸光,露出森森冷意。
蔡昭微微提起左手,露出缠绕在腕间的银链,低声道:“待儿我用链子扯几个人过来当肉盾抵挡毒液,你伺机捉人。”
“不必那么麻烦。”慕清晏上前数步,左手虚空一抓。
一名黑衣人直直飞向半空,宛如被重锤击打后口喷鲜血,随后落入慕清晏手中为盾。
蔡昭摇摇头,还刀入鞘后抱手看。
正在此时,众人忽觉脚地面微微震动,头顶上隐隐传来轰隆之声。
说经历丰富还是有好处的,当那群黑衣人还茫然不知时,慕蔡二人立刻想起雪岭上的积雪滚落险些导致雪崩之事。
可这不是雪岭没有积雪啊,那滚来的是什么?
天空喀喇一声,一道比之前为骇人的惊电劈开夜空,暴雨愈发凶猛,宛如天际破开一个口子往倒水般。
久居山间的慕清晏心头一闪,惊声:“是山石泥龙滚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股夹杂巨亿山石泥沙的洪流宛如一头滔天巨兽般咆哮而。
慕清晏反应快,不等泥石流冲至面前就向左面略略凸起的山坡奔去。
蔡昭快,动犹在他喊出声之前,有了雪岭上的经验,不论落来的是不是积雪,总之不是好东西,她左右一顾后发觉有左面有个略略凸起的高台,于是奋力奔了过去。
而那几名黑衣人直到看见泥石流奔涌到视野内才惊呼起来,恐惧的纷纷丢套筒,四散逃去。然而他本就动慢,不懂该往何处逃离,多数人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被呼啸的山石洪流盖在面了。
唯有当头的几名黑衣人彪悍之极,自己都快性命不保了还不忘完成任务,他将金属套筒打开,整个掷向慕清晏背后。
最快脱险的是蔡昭,她以银链悬挂山坡上突出来的山石与树干,几个迅速的飞跃便落在了高高的石台上,然后趴向看——见慕清晏一时形矫健,一时却陷入泥石流中,中间有一段不见影,又似乎被巨大的山石撞上,好不容易看他距离近了,蔡昭连忙放银链将他拉了上来。
蔡昭一把扶住踉跄的男人,顿觉两手湿热,伸掌一看,发现自己满手是血,仓促间也不知他哪受伤了,好互相搀扶往高处安全地带攀爬过去。
前方的泥石流轰隆不断,端的是惊心动魄,天地间任何一位高手都不能有此破坏力,蔡昭想想人还是渺小。
两人连爬带扯的尽量往坚固安稳的高处奔去,一直累到气喘吁吁才找到一口突出于山坡平面的山洞,既不怕忽然天降泥石流将这淹没,又不用担心被外面的山石洪水波及。
入山洞后,蔡昭扶慕清晏靠山壁而坐,缓缓揭开他被鲜血浸透的衣襟,当看清肩颈方那块皮肉的伤势时,忍不住惊呼出声。
“是蚀骨天雨?”她颤声道。
慕清晏苦笑:“是吧。”
适才他为了尽快脱,躲闪不及被毒液套筒投中肩部。
他也是狠,二话不说用弗盈将自己肩背后方的整片皮肉削了来,为了防止毒液侵蚀去,甚至将血肉剜入三。
也正因为迟滞了这么片刻,他才险些被泥石流淹没。向蔡昭逃去的过程中,又接连被巨大的山石砸中,直接内伤外伤都全了。
蔡昭看他面色苍白,气息时断时续,知道他这次是的伤的狠了,当缓缓的站起。
慕清晏察觉到她的举动,黑黢黢的眸子注视在她上,片刻后笑道:“你想杀我么。”
“……你看出来了。”蔡昭静静的按住腰间搭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