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子外出历练的事儿霍去病也知道,毕竟先前他在易县打转的时候,捎带着带走了他的弟弟霍光。
近来都没怎么听到这小子的动静,还当是老实了呢,没成想居然悄悄地钻到北军这儿来了!
有邀买人心嫌疑的既然是自家表弟,那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是出于表兄弟之间的情谊和政治上的敏感度,霍去病遣退众人,单独叮嘱了他一句:
“你学谁不好,偏要学冒顿?你难道不知道,他羽翼丰满之后,第一件做的是什么?”
弑父!
尽管一个是游牧民族,一个是冠带之室,但冒顿也好,刘彻也好,此时的身份都是己方阵营首领的继承人。
此时这会儿看起来或许无关紧要,但再过上几年,兴许就会成了不可触碰的敏感内容。
又语重心长道:“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做事还是要稳重些,草原上要靠武力获得一切,你难道也要如此?想要玩闹,只管去上林苑,北军可不是能乱来的地方。”
他觉得表弟只是想带着这几百人玩一场大型的cspy。
刘彻嗯嗯啊啊,看起来很乖的应了。
送他出去。
没等霍去病走出去多远,忽的道:“军令官——虎贲卫是否有军令,任何人至此都须得下马,不得骑行入营?!”
军令官几乎立时便一挺胸脯,上前一步:“回禀代校尉,的确如此!”
刘彻动作迅捷的从后腰抽了那支旗帜,直直的指向霍去病的那匹坐骑:“军令如山,不得转圜,虽然冠军侯乃是北军统率之一,可若是毫无表示,军威何在?!”
霍去病:“?”
霍去病:“!”
他惊住了,眉毛一抖,霍然转身,只是还没等到他说话,营中人的箭矢便疾风似的射出去了。
他眼看着自己那匹名驹被射死当场。
霍去病且惊且怒:“你小子——”
刘彻板着脸道:“冠军侯是对北军的军令有所异议吗?”
霍去病生生给堵了一下,咬紧牙根,恶狠狠的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于被气笑了,抬手点了点他,转身大步离去。
陪同而来的几个军官心知那个沛县来的毛头小子这回算是把冠军侯得罪狠了,又怕自己几个撺掇生事的被冠军侯牵带着给恨上,满头大汗的追上去,俯首做低的解释:“那竖子年轻气盛,您何必同他一般见识呢。”
霍去病懒得分半个眼神给他们:“滚!忙你们的去!”
那边厢刘彻则到那匹殒命的名驹面前去凑近观望,数了数这匹马总共中了多少箭,继而笑道:“没发箭的站出来让我看看?”
队伍中迟疑着站出来几个人。
刘彻问:“入虎贲卫营内不得骑马,这规矩你们知不知道?”
众人震声道:“知道!”
刘彻又问:“我是你们的代校尉,我的命令,你们要绝对执行,这规矩你们知不知道?”
众人的回应声响彻云霄:“知道!”
“很好,”刘彻冷下脸来,一指出列的几人:“拉出去,杖责六十!”
负责管束几个新兵营的北军校尉阎英听说了这边的事儿,匆忙赶过来的时候,只见到虎贲卫新兵营这边正在行刑,那个闯了大货的毛头小子正负手于前,面无表情的注视着这一幕。
他近前去看看那匹死不瞑目的名驹,再看看那个大祸临头还在装逼的愣头青,只觉得一股怒火打心肺上冲,顶的他眼前发晕。
“你摊上祸事了,你摊上大祸事了!”
马上拉着他道:“跟我走!”
刘彻挣脱开他的手臂:“阎校尉这是要带我上哪儿去?”
阎英急道:“赶紧去跟冠军侯请罪,再不去,怕就晚了!”
刘彻心里感念,情知他的好意,躬身谢过之后,道:“若是冠军侯当真因此衔恨,去了也只会受辱,若其人心胸宽广,不去也一样平安无事。”
阎英见他态度坚决,只得作罢:“你啊……”
……
霍去病是真的生气了,偏还不能表现的太过生气。
此时的他已经经历了封狼居胥,军中威望之盛甚至有碾压舅父魏大将军的态势,拥趸更是不计其数。
倘若真的表现出对一个小小代校尉的仇视,刘彻又不肯表露身份的话,那他以后的日子只怕就难过了。
是以他只能一边生气,一边按捺住怒火告诉亲信:“那个小子倒真是有些胆色,寻常人怎么敢这么做呢?且行事也的确有理有据,若是他日后有了差池,亦或者是遭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叫世人如何评判我呢?”
然后捏着鼻子叫人给他送了一把佩刀过去,聊以嘉勉。
等霍光下值回去,没等喘口气,就被哥哥提溜过去大声抱怨:“他是不是想气死我啊?平白无故杀我的马!”
叉着腰愤怒的在厅堂里转来转去,重复一遍:“平白无故杀我的马!”
又说:“他这是学冒顿学疯魔了是不是?此处没有头曼,便选我来做筏子?!”
霍光像只蜗牛一样,温诺的看着哥哥,很老成持重的说:“兄长慎言,这样的故事怎么能随随便便说出口呢。”
霍去病又被堵了一下:“此处只你我兄弟一人罢了,无需如此忌讳。”
霍光“噢”了一声,又问他:“那你要不要放出风去,给他点颜色瞧瞧啊?”
霍去病无奈道:“那怎么行?真的叫人知道,他还怎么继续在北军待下去呢。”
霍光便笑了。
而在此之外,他心里边又隐隐的有些猜测:皇太子殿下看起来不像是会这么胡闹的人,这看似荒诞的行径之下,或许隐藏着其他的意味吧……
冠军侯府的人将霍去病的那把佩刀送去的时候,阎英感动的几乎要落泪了。
看一眼那个不知死活的愣头青,几乎是按着他的后脖颈叫他赶紧低头致意,感谢冠军侯大人有大量,放他一马。
刘彻接过那把佩刀瞅了眼,不由得嘀咕一句:“也不是什么好刀啊。”
阎英恨不能跳起来给他一榔头:“闭嘴!这儿有你说话的地方吗?”
刘彻嗯嗯啊啊的应了几声,很乖巧的没再说话。
这事儿就这么看似无波无澜的过去了。
皇帝知道这事儿之后,还笑眯眯的跟爱妃嘀咕:“据儿真可爱!”
周若冰:“……啊,可爱,可爱。”
皇帝又使人赐给冠军侯几匹名驹:“据儿还是个孩子,有时候难免任性了一点,你是他的表哥,要多包涵他一点……”
冠军侯:“……”
地铁老人脸.jpg
就是说陛下你别太爱了!
没事儿多管管你们家的熊孩子吧!
空间里其余几个人也很纳闷儿:“你好端端的杀人家马干什么?”
刘彻嘿嘿的笑:“别管。”
很快,霍去病就没空管刘彻的事儿了,皇帝也暂时顾不上在外cspy的好大儿了。
因为就在不久之后,汉与匈奴之间重新又出现了政治和小范围的军事摩擦,经历了连番大败却屡败屡战的匈奴单于伊稚斜拒绝对汉称臣,皇帝愤而发动了战争——
因着先前的几次大战,国库消耗甚多,奈何灭掉淮南王之后得到了一个巨大血包,皇帝马上就开始有劲头儿了。
战争的号角吹响,首先感受到风吹草动的便是沿途百姓,军队还未出动,粮草和辎重便开始上路了。
其次便是南北两军。
作为京师附近的驻军,他们也会有部分受到抽调,参与北上作战。
但是这个“部分”,绝对不会包含隐姓埋名的储君所在的虎贲卫新兵营,没有人能够承受皇太子亲临一线作战部队与匈奴短兵相接的风险,无论是战争风险,还是政治风险。
而与此同时,霍光却得到了准允,与作为主帅的兄长一道北上。
对于他来说,这也是相当难得的一次机会。
汉室厉兵秣马,士兵和服徭役的百姓如同齿轮一般迅速的行动起来,紧接着,这台巨大的战争机器伴随着时代的巨大轰鸣声,缓缓驶向了北方。
作为战争的发动者,皇帝是承担着异常沉重的压力的,国库的支出也好、后方的保障也罢,乃至于前线的进军途径、兵分几路,他都要事无巨细的过问。
一连多日,别说是进后宫,连好大儿他都很少问起了。
直到这一日,他收到了一个噩耗——皇太子跟他的新兵营都不见了!
皇帝简直是垂死病中惊坐起!
“什么?!”
他猛地站起身来:“不见了是什么意思?三百多个人,怎么可能忽然间消失了?!”
亲信满头大汗,战战兢兢的回禀:“这段时日以来,北军当中的人员调用太过于频繁了,皇太子殿下大抵是钻了空子,带着自己麾下的人趁机离开了长安……”
因为从前惠帝的几位皇子在吕氏倒台后被杀死的教训,汉室对于南北两军管束的极为严格,军队的调用和开拔都要有令鉴才行。
这东西对于寻常人来说是极难挣脱的枷锁,但对于皇太子来说,却跟一把备注了密码的密码锁没有任何区别。
他甚至于不需要伪造凭据,完全可以轻轻松松的拿到令鉴,然后持着出京。
尤其现下这样的紧要关头,南北两军本就征调颇多,他拿着真实的令鉴,有谁会有所疑心?
皇帝只觉得脑海内一片轰鸣,久久说不出话来。
从前听人说儿子学冒顿行事,只觉得他天真可爱,现下再想,或许那时候这混账东西就生出了这样的主意来!
这天杀的畜生!
要是有个万一,叫他怎么办,又将祖先基业置于何地?!
皇帝怒发冲冠,几乎立时就要下令着人把他给抓回来,话都到了嘴边儿,又觉不妥。
此时大军开拔,尚未开战,就先丢了一个皇太子,对于己方的士气实在是莫大的打击。
再则,此时他孤悬在外,身处军伍之中,一旦闹大,或许反而会有风险。
皇帝缓缓坐了回去,思忖几瞬之后,道:“密令冠军侯着人搜寻皇太子,切记不得声张。”
亲信有些迟疑:“若是殿下真的到了战场——”
皇帝神色一动,眼睑微垂:“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就该为此负责到底。”
……
皇帝却不知道,刘彻这会儿不在别处,正在霍去病营中。
彼时阴差阳错进入虎贲卫的阎英已经连挨了几发天雷。
他总管所有新兵营,很看好刘彻这个崭露头角的年轻人,唯一头疼的就是他有点太过刺头,便寻摸着找个时间好好的跟他聊聊。
那时候刘彻刚跟下属们做完战场动员,一转头看见阎英,冷汗差点就冒出来了。
虽然他拿到令鉴是真的,但是并没有在北军备案,依照他原先的计划,可以拖延一天——等皇帝知道的时候,自己早就出了长安,而依照皇帝的性格,是绝对也无法大张旗鼓的搜寻自己的。
到那时候,此事便算是成了。
可若是叫阎英知道,回去那么一问,这事儿马上就得露馅!
所以他压根没给阎英回去的机会,见到人的瞬间,马上演技爆发:“阎校尉,王将军先前四处寻你不见,心急如焚,原来是到了这里!”
阎英听得愣住:“这,却是从何说起?”
刘彻马上双手将令鉴呈上:“奉天子令,即刻开拔北上,阎校尉为我部军令官!”
阎英弯下腰双手接过,仔细确定了那令鉴是真的,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便有人给他牵了马来。
他下意识的接了缰绳,下一秒就听刘彻大喊一声:“出发!”
阎英:“嗳?等等——我——”
刘彻有些不耐烦的催促他:“军令如山,哪里容得了如此拖延?”
说完一鞭子抽在了他坐骑的屁股上。
阎英:“啊这——”
迷迷糊糊的跟着出了城,嗒嗒嗒走了两天,还没等回过味儿来呢,就见刘彻领着人一头扎进冠军侯的军帐里边去了。
阎英大惊失色——那可是主帅军帐,是你一个位卑的代校尉能去的吗?
冠军侯发作起来,以此为由斩了你也不稀奇!
他快步追上去,想要把人拉出来,可是已经晚了。
冠军侯见到他们,果然大吃一惊:“你怎么会在这儿?!”
刘彻洋洋得意,嘿嘿一笑。
阎英在心里破口大骂,心说你嘿嘿个屁啊!
赶忙弓着腰近前行礼,继而道:“回禀大司马,我等乃是奉天子令,随从您北上抗敌的……”
霍去病破口大骂:“满口胡言,陛下怎么可能让你们跟我一起北上?!”
霍光在旁,附和的点点头。
阎英取了令鉴就要递上,不想却被刘彻拉住。
他有些不解的看了过去,就见那愣头青憨厚的朝他笑了笑,说:“别拿了,令鉴是我偷的,军令是我编的。”
阎英目瞪口呆:“!!!”
那边儿霍去病已经忍不住发作道:“你好大的胆子,怎么敢一个人跑这么远?!”
马上就要吩咐人送他回去。
刘彻哼哼唧唧的不肯:“我都来了,干嘛这么急着赶我走?我不上战场,我就是看看,霍光都能看,我为什么不能?”
霍去病作色道:“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你马上回去!”
刘彻道:“你就通融一下嘛……”
那边厢阎英终于回过神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潸然泪下:“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王八蛋!枉我真心待你,你居然如此害我!”
霍去病当即道:“你放开他!”
刘彻则顺手拍了拍他肩膀:“你别怕,我兜得住。”
阎英当场崩溃:“你兜个屁啊,偷盗令鉴,假传军令,你怎么可能兜得住?!”
刘彻道:“我家里有人。”
阎英更崩溃了:“谁来都不管用——”
刘彻道:“皇帝是我爹,当朝两位大司马,一个是我舅,一个是我表哥……”
阎英:“那也不行……嗯?”
刘彻真挚的看着他,肯定的点点头。
阎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个王八蛋怎么不早说!”
吓死人了!
霍去病原本还满腹怒气,被他这么一闹,反倒不好说什么了,对着自己这个讨人嫌的表弟怒目而视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了下来:“不许在军营里乱走!”
“不许离开帅帐!”
“不许未经我的命令,擅自行事!”
刘彻嗯嗯啊啊,极其乖巧的答应了。
霍去病看他应允的这么痛快,总觉得这里边有鬼,然而大军在外,总不能真的派人声势浩荡的把他押回去——他毕竟还带着几百号人呢。
且还训得不错,只听他的。
到底认下了此事。
然而接下来的几天,刘彻倒真是表现的无懈可击,整日猫在帅帐里哪儿都没去,与他同吃同住。
倒是在他与几个参军商议军事的时候,也会过去旁听,听不听得懂还在其次,模样看起来倒是很认真。
霍去病不由得在心里边嘀咕:难道之前是自己冤枉了他?
如此狐疑着,定下了此后的行军策略。
兵分三路,左右两路大军压阵,而他亲自率领中路军疾驰北上,作为一支奇兵,出其不意。
刘彻这时候说话了:“我看行军图,你要去的都是那些偏僻险峻之地,委实有些危险……”
霍去病不以为然:“行军在外,哪有不危险的?”
又按照一人之前的约定:“明天你就回长安去。”
刘彻蔫眉耷眼道:“好。”
午时前后,左右两军先行。
又过了半个时辰,虎贲卫的人收拾好了行装,几名队率前来向刘彻回禀。
彼时霍去病正在端详面前的行军图,浑然没有察觉到即将到来的危险,他的几名亲信也早就习惯了皇太子身边人的往来,并没有任何准备。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
几乎是同一时刻,虎贲卫的那几人猛地扑倒了帅帐里的几名参军,下一秒便毫不迟疑的出手将其打晕,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绳索,将其嘴巴堵住,捆绑起来。
霍去病只听得身后恶风不善,匆忙闪身躲避,却已经来不及了。
刘彻跟另一个虎贲卫士兵制住他手臂,三两下将人绑起来之后,马上去取他放置在不远处的那套铠甲。
霍去病惊愕于这变故,更不解于他的动作:“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刘彻迅速给自己穿戴起来,嘿嘿笑道:“对不起了大司马——从现在起,我就是大司马了!我们俩长得其实还挺像的,是不是?”
霍去病:“!!!”
霍去病终于意识到了他想干什么,当下勃然大怒:“竖子尔敢!!!”
刘彻娴熟的将系带绑上,同时道:“大司马还是省着些嗓子吧,不出意外的话,您的人这会儿已经被调开了,守在外边的是我的虎贲卫,您喊得再大声,他们也不会理的。”
霍去病终于明白了:“怪不得当初在虎贲营,你要射我的马,原来是为了今日!”
刘彻语气轻飘飘的道:“怎么不是呢?”
霍去病气的浑身发抖,却还是尽量好言相劝:“战争不是让你取乐的游戏,带兵打仗也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刘彻道:“可是大司马不是已经制定了战略出来吗?照着葫芦画瓢,难道我都做不到?”
说完甚至都没给他再说话的机会,便用帕子把他的嘴给堵住了。
霍去病的眼神愤怒的能射出刀子来。
刘彻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安慰他道:“放心的交给我吧,伊稚斜他死定了!”
看着面前人此时盛怒至极却也充满生机的样子,心里甚至于有了几分欣然。
他不无感伤的想:这一回,叫我去替你走一走那条有去无回的路吧。
而霍去病此时心里只有愤怒这一个情绪——放心的交给你,你以为你是谁啊混蛋?!
刘彻原本不想把他放开的,只是看他眼睛里蕴含的情绪过于激烈,又怕误了紧要之事,当下把他嘴里的帕子抽出来了:“你想说什么?可不许骂人啊——”
霍去病激情怒骂:“刘据你这王八蛋!以后你晚上睡觉最好给我睁一只眼——”
刘彻一把重新将他嘴堵上了,愤愤道:“说了不许骂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