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总共就那么可怜巴巴的二十天假,路上来回就要耗去一小半。
他又没打算回家当皇二代,是以在宫里边跟老爹鬼混了十来天之后,便开口同父母辞别。
分别已经不是头一遭,且皇帝也的确在儿子身上见到了完全正向的改变,此番当然不会阻止,甚至于还主动征询儿子的意见:“在啬夫的位置上做的差不多了,是不是该挪个窝了?之后想做什么?父皇给你安排!”
《了不起的父皇》
《了不起的裙带关系》
刘彻上辈子没做过啬夫,空间里的笋人们也没做过,这回真的投身去试过,他有种遭逢挑战的新鲜感。
这会儿皇帝既问,他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终于道:“去做个贼曹吧,一听就很有意思,只是有一点……”
刘彻有点不好意思:“既担着这差事,不去勘破案件,惩处不法,又有什么意思?可若只是个贼曹,怕也难办。”
没点背景,你想办谁,又能办谁?
一个不好,触及到了利益集团,想跟你鱼死网破怎么办?
在安全方面,皇帝比他还要谨慎。
略一思忖,便道:“既如此,就先把张安世跟霍光调到一处去,过段时间再把你调过去,叫苏武随时准备着,想来便万无一失了。”
刘彻极顺遂的给亲爹拍了个马屁:“父皇英明,想的极为妥当!”
皇帝得意大笑,使人送他出去。
等儿子走了,他眉宇当中终于不由自主的显露出几分落寞。
据儿这一去,还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
李夫人打外边儿进来,见皇帝正黯然神伤,驻足不前,心里是极为感触的。
她是在皇太子离京之后入宫的,并没有见过这位大汉储君,虽然知道皇帝极为看重这个长子兼未来的继承人,但是皇帝这个人向来嘴硬,十分疼惜,怕也只会表露出三分来,是以她并不知道皇帝对长子的看重有多深厚。
宫里有皇子七名,有一说一,皇帝待之不过平平,甚至于还比不上自己腹中还没有落地的孩子,李夫人饶是灵慧,见状心里边也难免产生几分优越感,继而心思浮动。
假若这是个皇子,有没有可能……
这念头只是在她脑海中短暂浮现,很快便被她惊慌驱逐。
皇太子既嫡且长,又有那样强势的外家,她怎么敢有这样的心思?
而待到皇太子归京,真的见到那对父子之间相处的情形之后,李夫人更加深刻的意识到自己先前那一丝虚无缥缈的臆想有多荒诞。
原来陛下也会如此炙热的爱着一个人啊……
跟皇太子在一起的时候,好像也变成了一个少年似的。
她由衷的替陛下觉得高兴。
又隐隐的有些落寞。
从前觉得陛下恩宠她有过于六宫,满心甜蜜,不胜欣喜,现下见到了陛下真正的爱意,两两相较,怎么会察觉不到自己那份爱意的淡薄呢?
不过,世间之事哪有十全十美呢。
如今的她,已经胜过了太多太多人,强求非要做最顶端的那个,说不定反而会登高跌重。
好好的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教养他长大,这就很好。
李夫人并非痴人,很快便从执迷当中走了出来。
皇帝起初还在出神,待到李夫人来此,便被她的心声从怔楞中惊醒,听到此处,不觉微笑。
他真的不介意后宫女子有心计,但是却真的介意后宫女子的愚蠢。
如面前这样知进退、明得失的爱妃,怎么能叫他不喜欢?
李夫人由是恩宠愈隆,有过于昔日的王氏。
皇后仍旧是风轻云淡。
倒是李夫人母家兄弟的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倚仗着妹妹的恩宠,行事逐渐张扬起来,甚至于开始豢养门客。
李夫人闻听此事,心下不安,传召哥哥李广利进宫前来劝说,后者却是不以为然:“就是因为夫人这样谦顺的做派,人家才愈发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看妹妹玉面盈愁,终是不忿道:“即便是强势如后族,也不是没有张狂跋扈的人,夫人要做贤妃,不敢朝别人发脾气,倒是第一个来磋磨自己的至亲兄长!”
李夫人被这话怄的心口疼,眼泪霎时间就流了下来:“我之前有宠妃王氏,诞育两子,蒙宠数年,岂不强过我数倍?一朝见弃,王家是什么下场?怎么敢不引以为鉴!”
李广利毕竟疼爱妹妹,也非蠢人,见状亦是不忍,终于低头:“我知道了。夫人现下身怀有孕,何苦同我这样的小人置气?还是好生将养,先把皇子生下来要紧。”
觑着李夫人神色,又说:“我回去便闭门谢客,如何?”
李夫人这才破涕为笑。
李广利回府之后,果然如他所说闭门谢客。
李夫人闻听之后暗松口气,皇帝知道了,反而笑着责备她:“何必这样拘束自家兄长。”
又使人去赐美酒舞姬,金五百,以壮其门。
李夫人是真的对皇帝有情,所以她才会介意皇帝心里将皇太子看得远比自己更重。
可她又是个聪明人,知道不该做牛角尖,所以能及时的开解自己。
可也正因为自己是个聪明人,所以闻听皇帝的旨意之后,她痛苦的意识到,在皇帝心里,自己的兄长李广利与自己和次兄李延年一样,都是供天子取乐高兴的伶人。
豢养门客——同样是外戚,魏大将军和冠军侯都不能做的事情,自己的哥哥却能做,不是因为皇帝更加看重他们,而是因为从头到尾,皇帝都没看得起李家人,更没打算过重用他们!
而兄长在自己面前答应的好好的,要谨言慎行,可在陛下恩赐之后,马上就原形毕露,借着天子的东风,张扬程度较之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陛下这个人,性情却是极为强烈,爱而欲之生,恨而欲之死,现在是这般情状,来日却是未必!
而到了那时候,李家今时今日的僭越,就是催命符!
李夫人冥冥之中看到了李家的陌路,但是却无力阻止。
该说的都说了,她还能做什么呢?
甚至于她无法劝说皇帝——难道要跟他说妾身信不过您,觉得您来日或许会翻脸无情,治李家的死罪,所以现在还是不要再继续恩赐我的母家了?
孕期渐渐靠后,李夫人心中愁绪日浓,又不愿叫皇帝知道,便推说孕中不适,减少伴驾的次数。
而每次去见皇帝,则是将那些烦心事悉数丢到九霄云外去,叫他看到一张如画的芙蓉美面,款款温柔,没有半分人间的尘埃。
皇后私底下都不由得跟心腹倚华说:“李夫人实在辛苦。”
……
宫里的风吹不到宫外去,离着易县就更是十万八千里。
刘彻跟魏不疑骑马奔赴易县,先往县衙去交付告身凭证,将将进门,便见一身量高大、难掩威仪的青年自外而来。
正是霍光。
刘彻见了眼前一亮——他就是颜控嘛,久不见霍光,这家伙更帅了哎!
他是一点偶像包袱也没有,马上“嗨呀”一声,自来熟道:“好一位俊美郎君,怎么感觉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周围人不无惊悚的看着他。
谁不知道他们县尉向来冷峻,不苟言笑?
这新来的贼曹,居然敢用这样暧昧的语气来与他调笑!
魏不疑有点尴尬,但是又逃不掉,只能低下头去看脚面。
霍光板着一张与冠军侯有六七分相似的面孔,目不斜视的从他手里接了告身,打开翻看核对,确定无误之后,解下腰间的印鉴加盖县尉之印。
然后才抬起头,以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道:“县衙内还有空置的屋舍,已经使人收拾了两间出来,倒是有热水和三餐供应,只是没有侍奉的仆人,诸事怕都得二人亲力为之了。”
刘彻满脸欣赏,捧着心口道:“我就喜欢县尉这冷冷淡淡的样子!”
霍光还没有反应,空间里几个人先自忍不住了。
李元达眉头拧个疙瘩,直抒胸臆道:“彘儿,别油!”
朱元璋也是头疼:“你正常点吧——还有你爹不在这儿真好,说话都没人管!”
刘彻嘿嘿笑了两声:“我还真没见过霍光这样子。从前他这时候早就在长安入仕了,那张脸白的哟,哪跟现在似的。不过肤色白皙更显俊美,黑一点倒是更有男子气概,风情各异。”
又津津有味道:“再说,从前他在我面前,哪儿会摆出这张冷脸来?真有意思,再看两眼!”
李世民:“……收收味儿吧彘儿。”
刘彻把脸一板:“少惹我,我最近骚得很!”
李世民:“……”
他一言难尽的拐了嬴政一下。
后者瞧了他一眼,勉为其难的开了口:“我说刘彘……”
刘彻马上打断了他:“再说话我马上把你们给要了!”
嬴政:“……”
其余人:“……”
向来聒噪的空间里霎时间鸦雀无声。
而空间之外,霍光听完那话之后,神情却是仍旧如同冰雪一般,侧目觑着他,没说话。
刘彻便笑眯眯的道了声:“知道了知道了。”
魏不疑也道:“这却无妨。”
霍光点点头,没再说话,面无表情的出去了。
他走了,屋子里凝滞的空气好像又重新开始流动了。
旁边一个假模假样填写文书,实际上却一直支着耳朵听这边动静的小吏主动跟他搭话:“小刘,你胆子可真大,怎么敢那么跟县尉说话!”
刘彻眨眨眼:“怎么,县尉平素待人很冷淡吗?”
小吏听完直拍大腿:“整个易县的人都知道,县尉是个冷面阎君……”
刘彻拉了把椅子坐下,很感兴趣的问:“怎么能确定整个易县的人都知道呢,谁去一一通知到位的?”
那小吏被他噎了一下,继而笑了,使劲儿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笑道:“小刘,你这人有意思!我喜欢!”
自我介绍一句“我是本县的主记,名叫郭盼”后,又贼八卦的道:“你觉得县尉生的俊美,是因为你没见到咱们县丞,那才真是风采宜人呢!”
刘彻心知他说的是张安世,脸上却还故作茫然:“哦?”
短短一个字,却激发出了对方强烈的解说欲,加之这又不是什么隐秘之事,郭盼便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吐了个干干净净。
“要说我们县丞啊,那真真是名门风范!看人家吃饭坐卧的样子,你才能知道什么是礼!这会儿他在库房清点储备的兵器,不在此处,不过县尉早就令人定了膳食为你接风,晚些时候席间便能见到——”
刘彻语气好奇的问他:“真有那么风姿出众吗?”
郭盼加重语气:“真就是那么风姿出众!”
魏不疑去把行李搁下,再折返回去,就见他的表弟、大汉朝的皇太子正跟刚结识的八卦搭子聚在一起嗑南瓜子儿,一边嗑,一边眉飞色舞的议论着什么。
他有点头疼,只是还没等说什么呢,外边就有人风风火火的跑进来,气喘吁吁的大喊:“新上任的贼曹何在?!”
刘彻马上从座椅上弹了起来:“贼曹在此!”
来人神色复杂的瞧了他一眼,嘴上却不迟疑:“死人了!”
这是贼曹的分内之事。
刘彻马上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架势,大步往门外去。
魏不疑身为门下游檄,此事也脱不得干系,旋即跟上。
报信的人却把他拦住了:“另有些差事须得游檄亲自去办。”
刘彻的脚步顿住了,回头去看。
魏不疑眼眸微眯,定定的看着他,道:“这是谁的命令?”
报信人拱手道:“县令亲口吩咐。”
魏不疑陡然想起了来前看过的资料。
易县县令治的是谷梁,而皇太子对外的身份,却是公羊派领袖董仲舒的弟子。
头一日上门便遭此为难,大抵便是因为派系出身不同了。
区区一个县令,他并不放在眼里,但是……
要在现在掀桌吗?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离皇太子太远,更不必说是让他一个人去勘察案件了。
魏不疑握紧了腰间刀柄。
屋内人脸色各异,目光或者直接,或者不露声色的落在了刘彻脸上。
而他好像没察觉到被为难了似的,两手负于身后,神色自若道:“既如此,游檄且去忙碌,我自带人往现场去,想也无妨。”
魏不疑甚至于都没能提出异议,他就转身大步走了。
郭盼看着他的背影,心下不无感慨。
该说真不愧是董生的弟子吗?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即便知道县令在前边儿有所埋伏,也处之泰然。
紧接着众人就听墙外传来一声欢快大叫:“县尉!县尉在吗?!我才刚来就发生了杀人凶案,还有人把我唯一熟识的人给调走了,这不是阴谋谁信——有没有人来管管啊!”
“县尉?县尉你说话啊!我知道你在家!!!”
霍光蚌埠住了,一开门走了出来,无奈道:“不要在官署内大喊大叫。”
刘彻歪着头看着他。
霍光顺手把门带上了,扶着腰间佩刀,道:“走,我跟你一起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