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上的皇帝在惺惺作态,那旁边的贵妃欲迎还迎;对面是神色微妙的宗亲们。
旁边四皇子和五皇子在瑟瑟发抖,还有奉承声。
高台上皇帝身边的皇后,心里正经历着一场狂风巨浪。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皇长子只觉得他们吵闹。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无限循环)
皇长子很想跳上台破口大骂,继而对着父亲展开一场声情并茂的控诉。
然而先前皇后对他发出的警告显然是起了作用,即便脸上青筋几番暴起,手掌更是紧握成拳头,最后的最后,他还是没有做声,只是气愤不已的挪开视线,拒绝去看高台上那刺眼的一幕。
对于皇帝来说,今晚的宫宴其实是为了向宗亲们展示自己的心意——朕已经决定要立六皇子为储君了!
也是告诉六宫的后妃们,自即日起,全贵妃就是后宫中地位仅次于皇后的女人!
当晚宫宴结束,第二日便有宗亲上疏,以六皇子贤达为由,请求册立其为储君。
而反对的力量同样来势汹汹——继任者非嫡即长,如今皇长子既是中宫嫡出,又是长子,怎么能够舍弃他去立一个齿序居后的庶子?!
礼官出于法度,对上疏的宗室发起了猛烈抨击:“在后宫当中,皇后的地位不够尊崇,被嫔御所僭越,嫡子的地位没有得到承认,却屈居于庶子之下,这向来都是取祸的根源啊!”
“当初幽王废黜王后和王后所出的太子,改立宠妃褒姒为王后,褒姒之子为太子,这才有了后来的犬戎入京,皇朝从此一蹶不振,国势就此转衰,这都是因为君王带头违背国制的缘故,前车之鉴在此,陛下不能不引以为鉴!”
他并没有如同在宫宴上一般,十分坚定地站在全贵妃和六皇子那边儿,而是微妙的选择了中庸。
既没有否决宗亲请求立六皇子为储君的奏疏,也没有驳斥礼官对于嫡长的尊崇。
如此前后矛盾的行径,难免令诸多朝臣迷惑——咱们这位陛下,可不像是会优柔寡断的人啊。
皇帝已经敲定了主意,要让自己做后继之主,但是在这之前,他还要给自己上几课。
与此同时,也需要自己这个继承人在恰当的时候,向他展示一个后继之主所需要的卓越素质。
……
前朝的风吹不到后宫,朝廷上对于是否应该立六皇子的争议,同样也碍不着全贵妃。
一个出身西域、被打入深渊多年的后妃一朝气势,锋芒直压皇后,甚至于可以说是略胜一筹,只凭这一点,就足够让后宫的妃嫔们恭敬俯首了。
四皇子和五皇子曾经欺凌过六皇子,而这些嫔妃们,又有几个没看过全贵妃的笑话?
少数几个欺负全贵妃最厉害的,宫宴当晚就慌了神。
待到宴饮结束,马上便带了厚礼前去请罪,却听宫人讲贵妃娘娘今日累了,已经歇下,有事还请明日再来。
那几个人胆战心惊的对视了一眼,却也不敢玩长跪不起道德绑架那一套。
皇帝是不管后宫之事的——当然,你要是像全贵妃一样,有个被他看重、想要立储的儿子,那另当别论。
什么,你没有这样的儿子?
朕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吗,哪有闲心管你死活?!
她们此番前来,是为了讨得全贵妃真心实意的宽恕,而不是需要一个表面上的礼貌寒暄,然后在皇帝百年、新帝继位之后肆无忌惮的将怒火和恶意倾泻在自己身上。
听闻贵妃已经歇下,几个人只得相携离去,一夜未眠,熬得眼睛都红了,第二日天刚亮,就带着再度加厚的礼物,往全贵妃去拜见了。
侍奉全贵妃的宫人告诉她们:“贵妃已经起身,正在梳洗,还请几位贵人暂待片刻。”
几人自然不敢有所怨怼。
如是过了半刻钟,但见殿门一看,双红打里边出来,一眼瞧见战战兢兢的几人,不禁冷笑:“哟,这不是唐昭仪吗?真是稀客啊,您跟您的走狗都来了?”
唐昭仪好歹也是个高位妃嫔,却被一个年幼的小宫女如此羞辱,那张熬夜之后倍显憔悴的脸上不禁闪过一抹窘迫。
跟随她的几个人就更加不必说了——唐昭仪好歹还被称呼一声“唐昭仪”,她们倒好,一句“走狗”就全打发了!
只是此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唐昭仪将准备好的玉佩塞到双红手里,殷勤的陪着笑道:“这是哪里的话?如今贵妃姐姐升位,我比谁都高兴,怎么能不来拜会?”
双红对着光瞧了瞧那枚玉佩,神色轻蔑的嗤了一声,横眉冷对:“真是风水轮流转啊,当初唐昭仪几番作践我们娘娘,寒冬腊月里逼她跪在雪地上的时候,没想到自己也会有今天吧?”
唐昭仪听到此处,立时就软了,膝盖一松,跪了下去,继而抬起手来,狠抽了自己两记耳光,哭道:“是我糊涂,猪油蒙了心,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我实在……”
双红冷冷喝止住了她的话头:“闭上你的嘴!不知道娘娘在里边吗?你想吵死谁?!”
唐昭仪颤抖着停了口,两行眼泪顺着面颊流下,鬓边的发丝也因为方才那两记耳光乱了,看起来分外狼狈。
她哀求的看着双红。
双红居高临下的啐了她一口,眼角夹了跪在她身后的几个人一下,扭着腰,趾高气扬的进去了。
唐昭仪蒙受唾面之辱,倍觉羞愤,然而此时此刻,不隐忍下来,又能如何?
她只盼着赶紧熬过了这一关,也胜过叫全贵妃心里憋着这口气,来日百倍的报复回去。
双红进了殿,方才脸上显露出的张狂便消失无踪,反倒是有些忐忑。
“娘娘,这件事要是叫陛下知道……”
叫双红的看法,此时还是不应该锋芒太露,倒不如假意与之和解,待到来日殿下登基,再好好炮制那几个贱人!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全贵妃此时正对镜梳妆,虽然做了贵妃,身边添了诸多侍从,但先前十几年的经历使然,她反而喜欢自己动手操持。
“陛下知道又如何呢?这种小事,他是无谓管的。”
“再则,”她看着镜子里鲜妍绝色的女子,盈盈一笑:“陛下如果真的知道了,也只会觉得欣慰吧。”
“一个没有血性,只知道以德报怨的女人,怎么可能养得出有血性的储君?当日是唐氏辱我,今日一报还一报,又有何不可?”
全贵妃说:“我不会见她们的,好没意思,我也不耐烦去与她们虚与委蛇。就叫她们在外边跪着吧,她们带来的东西都收下,让她们在外边跪一天,这件事就算翻篇了。”
“以德报怨是懦弱无刚,占据强势地位,以牙还牙之后还能不穷追猛打,这岂不是君子该有的品格?陛下如何会有二话。”
双红小声问:“娘娘有把握吗?陛下真的会这么想?”
全贵妃瞧了她一眼,失笑道:“要说别的,我可能不如你机灵,但要是说猜测陛下的心思,我自诩还是要胜过你几分的。”
双红想了想,忽的说:“我去去就来!”然后就一溜烟跑了。
全贵妃叫她都没叫住:“你干什么去?”
双红隔着很远同她喊话:“没什么没什么,很快就回来!”
……
嬴政还没进全贵妃的寝宫,半道上就碰见了双红。
全贵妃与六皇子得势,她这个众所周知的小宫女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起码这会儿身后就跟了两个殷勤的小内侍,不需要她自己拿东西了。
老远瞧见六皇子,双红便发出一声惊喜的呼唤:“殿下!”
继而就像一只快乐的小鸟一样,飞奔着跑了过去。
嬴政停下脚步等她过来,见那两个内侍怀里都抱着瓦罐,底下还用厚重的垫子隔开,心下疑惑:“他们抱的是什么?”
双红神秘兮兮的卖关子:“等到了咱们宫里,您就知道了!”
嬴政挑一下眉,倒也没刨根问底。
两人一路回去,进门之后,他就见到院子里跪着的几个宫妃了,神色微动,若有所悟。
那边双红已经兴冲冲的抱着瓦罐跑了过去,二话不说,打开塞子,哗啦啦全都倒在那几人身上了。
阳光下的冷冰散发着璀璨的光泽,珠玉一样闪耀夺目。
但是对于跪在石砖上的唐昭仪几人来说,却是噩梦一般的存在。
“你……你大胆!”
唐昭仪神情气愤,几乎立时就站起身来,将那些拳头大小的碎冰拂开到一边去。
双红见状,勃然大怒:“有种你现在就走,我绝对不拦你!”
“你!”
唐昭仪且气且急,眼眶发红。
可要真是让她走……
现在倒在身上的只是寒冰,来日却未必如此了。
她为难的踯躅住了。
双红毫不客气道:“唐昭仪,你应该觉得高兴的,我们娘娘是再仁慈不过了,只是让你在这儿等着,你觉得委屈是吗?可你怎么忘了,你当初是怎么折磨我们娘娘的?!”
“你明知道她生产的时候落下了病,怕冷畏寒,还让她大冬天跪在雪地里!”
“还记得你那时候是怎么说的吗?!”
唐昭仪近乎瑟缩的看着她,再胆战心惊的看一眼她旁边的六皇子,不敢作声了。
双红见状,却是怒气更盛,眼底闪烁的厉色,恨不能马上生撕了她一样:“你不记得了?没关系,我记得!你说,‘全氏,陛下从前多疼爱你啊,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受委屈?如果你觉得本宫惩处你不公允,那你就打发人去寻陛下,让他来裁决这件事啊?’——你就是这么说的!”
那时候她还年幼,但贵妃一个人跪在雪地里惶恐又无助的样子,却深深的烙印在她心里。
即便如此,贵妃也要叮嘱她,别把这件事告诉六殿下——可是六殿下打小就聪明,母亲出门之后神色异常憔悴的回去,接连几个晚上关节痛到难以入眠,他怎么会察觉不到?
该死的唐氏!
照双红看,娘娘真是太仁慈了,只是让她们在外边跪一天,就把这件事掀过去了。
按她的意思,就该等到陛下咽气之后,把这个恶毒的女人抓起来,像对待谋逆的佞臣一样把她剁成肉酱才能解恨!
唐昭仪的目光触及到双红包含仇视的视线,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
她讪笑着重新跪了下去,惨白着脸,一个字都没敢说。
双红冷笑一声,搬起另一桶碎冰,劈头盖脸的倒在了她身上。
锋利的冰刃擦过唐昭仪的脸,在她面颊上流下了一道血痕,然而此时此刻,被双红和六皇子注视着,她竟然也不敢擦。
双红转过头去,吩咐那两个小内侍:“每过一个时辰,就送两桶冰来,近来天气热了,是该叫昭仪娘娘好生清醒清醒!”
嬴政两手抱胸,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这一幕,却不作声。
双红打发走了那两个小内侍,这才愕然惊觉自己方才忘了六殿下还在这儿。
她有些慌乱,但还是强装镇定,好像不在意似的,小声问:“殿下,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坏啊?”
嬴政摇头,轻轻笑了一下,转身往内殿去寻全贵妃说正事去了。
双红:“?”
只留她有些茫然的留在原地。
嬴政悄悄跟空间里的老伙计们道:“这个双红,就像个小妹妹一样,有点可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