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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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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子登基的第一年,诸事纷扰,先有皇太后寿宴之上的冯老夫人横死之事——彼时时人便深有不祥之感。

    果然,没过多久,便发生了冯家内宫勾结皇太后、外城党连勋贵、朝臣,意图鱼目混珠,谋夺神器的大案。

    菜市口忙碌了整整一个月,才将份额内的人头砍完,据说血水都汇聚成了一条溪流,京兆尹连夜扩建了焚尸炉……

    大抵天子也觉得这一年太过晦气,以至于登基之后的第二年便改了年号,不过这就是后话了。

    只是宫外的风再如何凛冽血腥,却都吹不到宫里来,唯一受到影响的,大抵就是冯淑妃。

    冯家是淑妃的母家,即便四房已经分家出去,也无法改变自家与长房同出一系的血脉关系。

    皇太后落发出家之后,冯淑妃在内宫之中的生活难免也因此受到影响,许多人都觉得她大概是完了——皇太后有天子之母的大义名分,尚且如此,何况只是一个淑妃呢。

    当初她依仗出身冯家有多光辉,如今冯家落寞,她就跌得有多惨。

    而冯兰若自己也很通透,如若天子决定将她废弃,那她必然无从抵抗,还不如自己早日求去,倒还能落得几分体面。

    故而就在皇太后落发出家的当晚,她便使人将淑妃之宝送至太极宫,同时上表称罪,请求天子削去淑妃之位。

    天子只让人带了一句话给她:“没事就早点睡,不要耽误明早上班。”

    让人将淑妃之宝原封不动的送回去了。

    明明应该让人感动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妾身当真是有些蚌埠住了呢!

    哽噎无言之后,她趴在床上一个人哭了许久,第二日晨起梳妆打扮往西阁点卯上班,又是从前那个鲜艳端持的冯淑妃了。

    越是身处逆境,就越是要赌一口气,不能让人轻看。

    如是过了两日,她照常在西阁办公,忽然间见身边宫人喜笑颜开的过去,满面雀跃道:“娘娘,陛下让人送了一对白狐狸到翠微宫呢,可漂亮了!”

    又故意大声说:“奴婢听说,陛下在王府的时候,最喜欢狐狸了!”

    这宫人是跟她一起从冯家进宫的,素日里也是个沉稳的性子,今日如此作态,欢喜之余,怕也是故意说给其余人听,好叫众人知道,她并没有失去圣意……

    冯兰若无法责备她,心下且酸且涩,笑着应了一声,又吩咐人好生照看那对白狐,晚些回去了,她亲自去瞧。

    然而,属于她的寒冬并未过去,甚至可以说尚未开始。

    冯老夫人辞世之后不久,冯家逆案被摆上朝堂,数条罪过,条条触目惊心。

    要说从前皇太后出家之后,还有后妃如常同她交际,此事一出,连个敢跟她说话的都没有了。

    而这时候,冯兰若已经无心顾及这些了。

    她心里边只有一个想法,这样大的过失,阿耶阿娘,还有年幼的弟妹,会怎么样呢?

    糊里糊涂被选进宫当送死鬼,她总算明白家里边的筹谋了,只是此时此刻,她甚至都无暇为自己委屈……

    接到消息之后,冯兰若便脱簪待罪,跪在太极宫外等候天子处置。

    彼时日头正高,暑热难耐,她跪的久了,眼前都开始发花,死命掐着虎口,不叫自己原地栽倒。

    不知过了多久,冯兰若面前出现了一双黑靴,她含着满腹希冀与哀求抬头,见到了天子的脸。

    天子眉头微微皱着,说:“今天好像不休沐吧,你怎么没上班?”

    冯兰若忍了许久的眼泪,瞬间倾泻而出,她哽咽着问:“我,妾身还能去上班吗?”

    天子看她哭得狼狈,反倒笑了:“为什么不能啊?”

    冯兰若哭着说:“妾身的母家,犯下了这么大的过失啊!”

    天子仍旧在笑,冲她挑了下眉,伸手过去。

    冯兰若迟疑着伸出手,继而便觉天子手臂发力,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了。

    “当日朕第一次见你,也曾经向你伸手,你回应朕了,不是吗?今日救下你的不是别人,而是当初的你。”

    天子道:“还记得朕当时问了你一句什么话吗?”

    冯兰若眼睛红红的,回想了一会儿,抽泣着道:“陛下问妾身,想不想做皇后。”

    天子“唔”了一声,然后说:“现在看起来,皇后你是做不成了,不过朕不愿失信于你。换个条件,保四房一支平安无事,如何?”

    冯兰若怔在原地,呆呆的看着他,一时居然忘了谢恩。

    天子还在笑:“怎么,你不愿意?”

    “不,不是的!”冯兰若欣喜若狂,赶忙道:“陛下,妾身是高兴坏了,妾身……”

    她哽咽着辩解,再流出来的眼泪却是因释然与喜悦而发,正准备再对天子说些感恩戴德的话,冷不防哭出来老大的一个鼻涕泡,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

    冯兰若捂住脸,悲喜交加,其间又掺杂了羞赧的少女心事,不由得大哭出声。

    ……

    冯氏之乱被平定之后,焚膏继晷忙于工作的后妃们,也齐齐迎来了一次大晋升。

    吴婕妤晋昭仪,薛美人晋昭容,丁婕妤晋昭媛,毛美人晋修仪,除冯兰若之外,其余等人也各有晋封。

    冯兰若没有晋封,倒不出乎后妃们的预料,甚至于她没有降位,仍旧是当前后妃们的领头羊,这件事本身就很叫人觉得惊奇了。

    吴婕妤晋九嫔之首的昭仪,这很正常,毕竟人家确实出了力。

    薛美人越过丁婕妤,直接从正四品飙升到正二品,晋位昭容,倒是叫人不大不小的吃了一惊。

    然后悄悄在心里边感慨,技术工到哪儿都吃香啊!

    丁婕妤晋位昭媛算是正常,而毛美人晋修仪……

    这妥妥是卷王的胜利啊!

    不然她既没家世又没美貌,凭什么从最末尾的美人一举连升数位啊!

    《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圣旨的字缝里看出字来,整篇都写着六个字:打工人,给我卷!》

    薛美人捧着那份晋升自己为昭容的圣旨看了半晌,再看着镜子里面容稍显憔悴的自己,只觉心力交瘁。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啊!

    天子显然是从后妃们的办事效率中发现了几分乐趣,皇太后倒了,宫内的账目理完,甚至于开始叫她们查户部的账了。

    别人可以躲,又或者可以做点稍稍轻松一些的活儿,只有薛昭容躲不掉。

    你不是数学天才吗,不薅你的羊毛薅谁的?

    薛昭容:我真是栓q!

    她同吴昭仪——从前的吴婕妤私交甚好,难免背地里嘀咕两句。

    吴昭仪却不附和她,而是正色道:“你这呆子,难道看不出陛下的心意吗?”

    她谆谆善诱:“天下才华横溢之人数不胜数,孰人不想货与帝王家?难道凭着我大秦疆域之广,便找不出更胜过我等,又愿意为陛下效命的外臣吗?如今你我年方二八,便为正二品,你可知道普天下有多少男子恨不能以身代之?”

    待到到了后妃传召母家女眷入宫的时候,依从女官教导,入内向淑妃请安之后,母女二人拉着手一处叙话。

    薛淑妃双眼放空:“你说,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薛夫人明白过来了:“我说呢。”

    她五官婉约,有林下风韵,眉宇间却自有一股坚定从容的气度:“我们当下如此,不是为了我们自己,而是为了给天下女儿开辟一条前所未有的出路,叫天下女儿知道,我们并不是只能困束于闺阁之中绣花抚琴,我们也可以建功立业,不逊色于须眉。”

    在当今的后宫里混,相貌还真不是最要紧的。

    薛淑妃手顿了一下,有些羞赧的点了点头:“嗯。”

    嬴政淡淡一笑。

    虽然她能力是强了点,活儿干的是多了点,班加得也多了点……

    薛淑妃双眼放空:“阿娘……”

    对于有能力的人,他总是不吝于嘉赏的。

    我要不要再努力一点——嗯?!

    “你我得以侍奉圣明天子,是承天之幸,”吴昭仪正色道:“我也是娘生爹养的身子,案牍劳形,如何会不觉得累?只是我觉得值得。我不稀罕昭仪的位分,不稀罕陛下的赏赐,但是我很珍惜陛下的看重与差使。”

    薛昭容微微一怔,神色旋即向往起来。

    越说就越觉得伤心起来——陛下他根本不想跟我睡觉,只想叫我跟他一起加班!

    好像确实是这样啊……

    她恹恹的靠在软枕,叹口气:“陛下待我们倒好,就是累。”

    “好,真是好!起初你被选进宫,我心里边总吊着一口气不敢松,见你过得好,总算是能放心了!”

    她头大如斗,索性跟母亲掰扯开了说:“陛下叫我做淑妃,又不是相中我这个人了,他就是觉得我有些数算的才干,拿我当朝臣使呢。”

    突然理直气壮jpg

    跪下来好好舔!

    薛夫人:“嗯?”

    薛夫人:“……”

    ……

    朝臣倒不是没有提过,只是天子的态度却很坚决,此内廷之事,与外臣何干?

    薛淑妃:“……”

    薛淑妃猝然反应过来:“难道我白天累死累活,就是为了晚上继续累死累活吗?”

    譬如毛贤妃,容色只能说是秀美,但是侍寝的日子却稳稳能排到前三,听说她下值回宫之后仍旧手不释卷,西阁的藏书都看了一整间屋子的了……

    天子若有所思:“话说起来,你数算的能力,是不是从你母亲处得来的啊?”

    怎么可能啊。

    嗯?

    他忽然间想起来另外一件事:“朕仿佛记得你从前说过,你母亲是粮商之女?”

    嬴政往薛淑妃处用晚膳,还多问了句:“你母亲走了吗?”

    阿娘,我真是对不起你啊!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抵就是天子十分大方,俸禄不间断的加,位分也阔气的升。

    没办法,我们就是有钱呢!

    倘若在位的是先帝,朝臣或许还会嘴两句,只是当今天子……

    薛昭容甚为触动,自惭形秽:“吴姐姐,我……”

    薛夫人在女儿处停留了一个时辰,终于在宫门落钥前依依不舍的离去。

    薛美人入宫的时候,再如何异想天开,也没想过自己能够做到正一品四妃,直到接了晋封淑妃的圣旨,脚下仍旧轻飘飘的,仿佛是踩在云里。

    薛淑妃:“……”

    待到先帝孝期结束之后,冯兰若进贵妃,薛昭容进淑妃,吴昭仪进德妃,毛修仪进贤妃,四妃齐全,就差一个皇后了。

    ……

    说完,她自己也意识到这是说了句糊涂话:“这还用说吗,不然怎么会叫你做淑妃?”

    虽然上边还有个贵妃压着,但大家都是正一品,也只是差一线罢了。

    她前边还有昔日的吴婕妤呢,怎么就选了她?

    淑妃为正一品,视同相国,薛家祖宗八代都没出过一品官啊,更别说这个淑妃含金量极高——当今没有立皇后呢!

    薛淑妃:emmm。

    薛淑妃差点从塌上栽下去:“阿娘你说什么呢!”

    薛夫人没经历过内卷,不能理解女儿的痛苦,听女儿喊累,就给理解岔劈了,压低声音,顺着这条破路开起了车:“你太年轻,还不懂,对男人,你不能太拘束,得放开点……”

    薛夫人再没想过自己女儿能这么争气的,一整日下来,喜的嘴都歪了。

    吴昭仪遂握住她的手,柔声道:“陛下并非无人可用,只是爱怜女儿,想给你我、乃至于天下女子一个晋身的途径罢了。薛妹妹,你可知道,此事一旦办成,这会是多么了不起的创举?”

    接到喜讯之后,薛家在家门口撒了一百箩筐的喜钱,城门口施粥一年,家里边上至管事、下至商队里的活计,全都发了半年的例钱。

    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薛昭容释然一笑,用力的点点头。

    又提点女儿:“你做多少事,陛下都看在眼里,这不比用容色争宠好多了吗?你多勤勉些,陛下知道你愿意为他尽心,才会宠爱你啊。”

    薛夫人:啊这。

    薛昭容为之语滞:“这,确实是……”

    薛夫人又低声问:“陛下待你好吗?”

    吴昭仪笑着摇摇头,手指抵住她嘴唇,止住了她愧疚的话:“薛妹妹,勉之。”

    薛淑妃:“…………”

    阿娘,你女儿这个淑妃之位,一星点的水分都没有,全是干货!

    薛淑妃若有所思。

    见左右无人,又低声问女儿:“如今出了孝期,陛下可临幸后妃了吗?”

    他不找你麻烦就很好了,你还敢找他麻烦?!

    不对呀!

    嗯?!

    这可不是恭谨侍上得来的,浸透了加班的血泪啊!

    当今天子用人,恨不能用鞭子在后边抽,有一分力,发挥出十分才好。

    薛夫人:“……”

    四妃已经齐全,不考虑立后之事。

    等等!

    薛淑妃刚送走母亲,眼睛还有些红,笑着应声:“是,还要多谢陛下开恩,叫我们母女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