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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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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陆崇之事,李淳倒是额外多看出了几分深意。

    他同董昌时说:“天子,有意整顿京畿治安啊。”

    否则,以他对陆崇的赏识,怎么会叫他继续做八品的骑曹军参事,而不是调任别处,委以重用?

    董昌时沉吟道:“本朝建国几百年,腐蠹渐生,尤其京畿之地,更不乏有纨绔衙内欺男霸女,叫陆崇来正一正风气,也是好事。”

    长安天子所在,勋贵云集,随便扔个砖头,砸中的人都带品,各家各府的亲朋故旧往来姻亲,很快便会形成盘根交错的利益团体。

    这些个利益团体里边,最顶层的在朝堂之上拨弄风云,次一等的网罗天下豪商,疯狂的收割财富,最次的就是招猫逗狗的纨绔衙内们,欺男霸女,酒色无度——噢,没头脑原先就是那么个角色。

    现在陆崇上任,执法无情,又背靠天子金身,什么牛鬼蛇神收拾不了?

    天子都被因为犯禁被他打过,你再如何有背景,还能硬得过天子?!

    想到此处,董昌时忽的又想起另一人来:“陆崇是武举出身,并无家门依仗,黑衣卫中风头正盛的那个校尉曹阳,仿佛也是如此,当今将这二人抬起来,大抵也是为了向世人展示他用人唯才,并不拘束于门第。”

    李淳莞尔,继而又叹息出声:“遇上这样一位走一步看三步的天子,真不知是我们的福气,还是祸事啊。”

    董昌时哈哈笑了两声,正待揶揄着说句什么,就听天子座下第一舔狗王越的声音近了:“上班了上班了,这都什么时辰了?!不会真有人如此厚颜无耻,身为一省宰相,工作时间带薪唠嗑吧?!”

    没有镰刀的命,还得了镰刀的病?!

    事情的发展并不曾出乎董昌时预料。

    陆崇被天子赐下金鱼符而倍得追捧之后,又坚决辞谢诸多厚赠,如从前一般平常度日。

    此举固然得罪了某些攀附之人,暗地里称其不识抬举,但更多的还是赞赏,士林之中甚至有人为此作赋宣扬,而他张贴在门前的那张告示,更是广为流传。

    嬴政就在这关头下令广开言路,着朝廷上下官员畅所欲言,即便奏疏中有言辞不当之处,也不因言问罪。

    与此同时,又令各州郡长官举荐贤才入京,统一参加由吏部主持的考试。

    百官沉寂了两日观察情况,待到三省宰相们先后上疏,天子就其奏疏内容一一探讨商议之后,终于确定这并非新君登基之后的场面流程,而是当今果真有革新之意,当下群心踊跃,纷纷上表谏言。

    嬴政格外多看了应天府判官苏子由的奏疏几眼:“因变法故,自丰宁六年起,朝中新旧两党、文武官员彼此攻讦之事此起彼伏,朝士内耗,国力亏空,党争之弊深矣……”

    虽然这奏疏针砭时弊,颇有可取之处,但嬴政独独多看这封奏疏的原因却并非如此。

    嬴政在空间里摇人:“世民,大苏学士他弟弟,小苏学士的奏疏。”

    李世民喜欢大苏学士的诗词和书法。

    闻言特地把头往外一探:“他的诗写得跟他哥哥一样好吗?字写的好吗?”

    嬴政道:“小苏学士更擅长散文和政论。至于字体如何,你自己分辩便是。”

    李世民“噢”了声,回想起昔年旧事,难免有些感慨:“我见多了兄弟阋墙,自己也曾有过兄弟相争之事,所以才更觉得如这两兄弟一般彼此扶持,甚至愿意以自身官职为兄长赎罪的情谊难得啊……”

    顿了顿,又说:“若诚然是个可用之人,便不要闲置了。”

    这点情面,嬴政还是愿意给老朋友的,应了一声,又问:“要不要把大苏学士也调回京师?如此,你便能第一时间品阅他的诗文了。”

    李世民心动了一会儿,然后摇头拒绝了:“算了。”

    “文章憎命达,”他感慨着说:“一旦官运亨通,耽于享乐,他就写不出好诗了。”

    其余皇帝:“……”

    啊这。

    蚌埠住了。

    李元达:“兄弟,我替大苏学士谢谢你了!”

    刘彻:“……粉丝行为,正主买单?”

    “妈耶!”朱元璋也惊住了:“只听说过后世有天使投资人,活久见,今天居然见到了阎王投资人!”

    ……

    因陆崇与当今天子的那场过往,自打他被调遣回京,重新担任骑录军参事之后,满城纨绔被家中长辈耳提面命,都暂时消停了几日。

    不过也就是几日而已,很快,就有人犯到了陆崇手里。

    陆崇当初没背景都不会手下留情,更何况现下有天子撑腰,当即循法将人押下打了板子。

    这下子可不得了了——敢在这关头出去胡作非为的,必然是有所依仗。

    这纨绔的祖母乃是庄宗皇帝的公主、先帝的妹妹晋陵大长公主,父亲为黔国公,母亲出身京兆韦氏西眷房,门下侍中、反卷达人韦仲之是她的从兄,集结宗室、勋贵、世家荣光于一身,怎么看都觉得金光闪闪。

    偏生他还是个脆皮,受刑挨完打之后高烧不起,太医看后都连连摇头,委婉的说:“实在是没救了。”

    韦夫人听完便晕过去了——她只有这一个儿子啊!

    晋陵大长公主更是疼爱孙儿,为此悲痛欲绝,身着翟衣入宫,请求拜见天子,要为孙儿讨一个公道。

    嬴政没人见她,只使近侍前去传话。

    “大长公主乃是先帝的妹妹、朕的姑母,骨肉至亲,何必如此拘礼?令孙虽有罪,但毕竟业已受刑,您年高德劭,为此专程入宫请罪,实在大可不必!”

    晋陵大长公主听罢怒不可遏——难道她是为了替不孝儿孙请罪才进宫的吗?!

    她是要天子给她一个交代!

    晋陵大长公主候在宫门外,坚决不肯离去,必然要面见天子不可。

    近侍小心翼翼的将她的意思禀告上去,嬴政当时就是一声冷笑!

    他这个人,打小就头铁,出了名的软硬不吃,且从来不接受任何威胁!

    给你脸,就麻利的兜着,给脸不要脸,绝对没好果子吃!

    空间里皇帝们也无大语了。

    李元达:“我劝这位陌生大姐见好就收,差不多就行了。”

    李世民:“有在这儿闹事的时间,早点把自己孙子管好不就得了?”

    刘彻:“你当始皇是谁啊,他会跟你玩按闹分配这一套?”

    朱元璋:“彘儿说的有瑕疵,始皇行事,还真就是按闹分配的——只不过是反向分配。”

    近侍在天子身边服侍的久了,更熟悉他性情,此时听闻天子冷笑出声,就知道晋陵大长公主八成要糟,果不其然,紧接着就听天子冷冷出声。

    “大长公主既然执意为不孝儿孙请罪,那朕又岂能违逆其心意?只是晋陵这封号乃是庄宗皇帝所赐,朕岂能轻加削减,便改黔国公之爵为三代袭之,也便罢了!”

    近侍听得心头一抖——黔国公,这可是太/祖皇帝所置的爵位,许诺世代承袭的啊!

    现在直接被当今削成三代袭之了……

    近侍听着都觉得惋惜,只是脸上却不敢显露分毫,恭敬告退之后,往宫门口去,将这消息告知晋陵大长公主。

    晋陵大长公主出离愤怒了。

    她按品大妆入宫,原本是要叫天子给她一个交代,为府上争夺几分权益的,哪成想赔了夫人又折兵,损失如此惨重?

    只是处置一个微末小官罢了,难道她的要求过分吗?!

    她可是当今的姑母!

    天子如此行事,当真是欺人太甚!

    接连两次碰了钉子,她自知今日在天子处怕是讨不到什么好处了,只是若以为她会就此作罢,却也太过轻看于她!

    晋陵大长公主二话不说,便使人往庄宗皇帝陵墓去了,到了父亲的陵园,跪地哭泣不止:“父皇当初驾崩,怎么不一并带了女儿同去?倒徒留这无用之身,受人折辱……”

    晋陵大长公主的车驾驶向庄宗陵园时,便有黑衣卫将这消息禀告到了曹阳处,询问是否要加以阻拦。

    后者眼眸微眯,神色嘲弄:“做女儿的去给父亲哭坟,这是孝道,何必阻拦?大长公主数年不见庄宗皇帝,想来其音容怕也有些陌生了,趁着这时机好生熟悉一二,待到日后父女相见,才不会觉得疏离啊。”

    下属听得心下一凛,隐约有了几分猜测,却不敢深思。

    曹阳又问他:“宗室有动静了吗?”

    下属忙正色道:“吴王太妃闻讯之后,已经赶过去了。”

    曹阳轻轻嗤了一声:“宗室里还是有聪明人的嘛。”

    ……

    吴王太妃是晋陵大长公主已故胞兄的遗孀,早就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

    这日阳光正好,她用了午膳之后,便去卧房小憩,没到起身的时辰,却被婢女小心的叫醒了。

    吴王太妃知道婢女们无事必然不会惊扰自己,醒来之后便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侍奉她多年的窦嬷嬷已经取了外出的衣冠过来,叹息道:“好叫太妃知道,晋陵大长公主去哭庄宗皇帝陵墓了。”

    吴王太妃脸色大变,当即起身更衣,听窦嬷嬷说了事情原委之后,只恨铁不成钢的吐出两个字来:“糊涂!”

    匆匆赶到庄宗皇帝陵园去,果然见晋陵大长公主半靠在健壮仆妇身上,红着眼睛,有气无力的跪在地上。

    吴王太妃气得发抖,厉声呵斥周遭侍从退下,开门见山道:“你年过五旬,死便罢了,你的儿女、孙辈呢?也陪你一起,过两年一起咽气吗?!”

    向来温和宽厚的人发怒,晋陵大长公主不免有些畏惧,再想起自己所遭受的委屈,又不禁伤心起来:“我还活着,儿孙便如此遭人作践,待我死了,那还得了?”

    吴王太妃真是牙都咬得痛了:“原来你还惦念着你的儿孙?我当你早盼着他们早死早超生!”

    她含怒道:“韦氏骄奢,性情跋扈,不是能主持中馈的主母人选,我劝过你没有?可你只记得她门第高贵,西眷房出过三位宰相,一意聘娶了回来!这也便罢了,娶妻总比嫁女更有周转的余地,有了嫡孙,好好教养也是一样的,可你都做了些什么?你的好孙儿难道是头一天出去胡作非为?你管教过他没有?!”

    晋陵大长公主理亏,神色不免讪讪,只是想起在床上苟延残喘的孙儿,着实痛心断肠:“那他也罪不至死啊!好好的孩子,出门前高高兴兴的,没多久就给人抬回来了,嫂嫂,若是你,你能咽的下这口气吗?”

    她呜咽着哭了起来。

    吴王太妃毫不留情道:“别说‘若是你’,我没这么不成器的儿孙!”

    晋陵大长公主噎了一下,哭声暂停,憋屈一会儿,又哭了起来:“是,就算他不成器,但好好的孩子给外人打死了,还不许我吭声吗?说他出去胡来,天子当初不也这样吗?他怎么有脸面说别人?!”

    “是啊,天子以前也这样出去鬼混,”吴王太妃冷笑道:“所以,他不是也挨了打吗?!”

    晋陵大长公主:“……”

    吴王太妃:“天子不比你家孙儿尊贵?他挨完打,不也老老实实的认了吗?如今登基之后,还照旧叫那个陆崇做骑曹军参事!你真要怪,倒不如怪你孙儿身子太弱,同样是挨打,别人挨完养两个月就好了,他怎么当场就不行了?!”

    晋陵大长公主:“……”

    吴王太妃:“难道是天子格外抗打,如你孙儿那般挨了几十棍,还觉得不痛不痒?”

    晋陵大长公主无言以对,只是低着头哭泣。

    吴王太妃同她相处多年,太了解这个小姑子的秉性了。

    庄宗皇帝驾崩时,她才几岁大,因这缘故,先帝也好,她的夫君也罢,都很骄纵她,宠得她一大把年纪了还不知天高地厚,她这个嫂嫂当初受了不少闲气。

    今日听窦嬷嬷说了事情原委,吴王太妃原本是不太想管的,只是不知怎么,鬼使神差的想到了过世的丈夫。

    世间再没有像他那样温柔又宽厚的老好人了,一心一意的对待她,闺房画眉,赌书泼茶,夫妻情投意合,一同抚育几个儿女。

    晋陵大长公主行事霸道无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么多年过去,该劝的吴王太妃都劝了,没能讨到好不说,反倒惹了一身骚,近年来她便不怎么开口了,同黔国公府来往的也少了。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谁又能跟一直对自己恶语相向的人始终怀着一颗友好的心呢。

    只是今日这事,一个不好,只怕来日便会祸及黔国公府满门,所以她一个恍惚之后,好像见到了辞世的丈夫。

    他用那双温和的眼睛,有些忧伤的看着她,好像在说——宪娘,再帮她一次吧,最后一次……

    吴王太妃还是心软了。

    看着面前支吾不语的晋陵大长公主,吴王太妃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

    她比晋陵大长公主还要大几岁,也是个将要六十岁的老人了。

    “妹妹,我最后再叫你一声妹妹,你若当我还是你嫂嫂,就好好把这一席话听完。”

    吴王太妃道:“你我一为皇家之女,一为皇家之妇,年近六旬,这些年见过的风风雨雨还少吗?你岂不知天家行事,一靠法理,二靠情分,有些时候,情分甚至能压倒法理?”

    “这回的事情,你占理吗?那位陆军事秉公执法,处置了你孙儿,此国法所在,他有什么过错?”

    “至于情分——你是庄宗皇帝之女,我是已故吴王之妻,可是先帝都已经作古,这早就不是我们的时代了啊!”

    “一朝天子一朝臣,是,你是大长公主,可若论帝心,你如何同陆军事相较?他勋爵不如你,品阶不如你,人脉不如你,他只有一点胜过你,那就是帝心,就凭这一点,他就比你强!”

    “你在宫里长到一十七岁,难道还不知道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吗?当初酷吏周来得庄宗皇帝宠信,他看中了吏部员外郎的妻子王氏——那可是太原王氏的女儿啊,最后还不是弄到手了?!先帝后宫妃嫔何其之多,但是见了太极宫帝皇跟前侍奉的近侍,还不是要小心翼翼的讨好!”

    晋陵大长公主默然不语。

    吴王太妃叹了口气:“你不要把当今天子当成先帝,他不是那个疼爱你的兄长,不会为了你枉法。他驯服臣下,就像驯服马匹,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当日皇太后寿宴之上的变故,你应当也知晓其中内情,可你怎么不去想想,张太妃若真有那么本事,早早便翻盘了,岂会等到今日?”

    “皇太后乃是先帝的正妻,当今天子名正言顺的母亲,占尽先机,尚且落得今日下场,你于当今有什么情分,能叫他格外优容,而非辣手无情,斩草除根?”

    晋陵大长公主猝然变色:“嫂嫂的意思是?”

    “我什么意思也没有。”

    吴王太妃站起身来,徐徐道:“妹妹,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晋陵大长公主摇晃着要站起身:“嫂嫂——”

    吴王太妃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晋陵大长公主原地伫立良久,表情复杂至极。

    一阵风从远处吹来,拂过她身上翟衣。

    她不由自主的转过头去,看向庄宗皇帝陵墓,继而打个冷战,咬紧牙关,叫仆妇们搀扶着,神色仓皇的离开了。

    如是过了两日,黔国公府的世子终于还是咽了气,府上低调的操办了丧事,黔国公毕恭毕敬的上表请罪,不敢对此后三代袭爵之事有任何异议,这事便这么云淡风轻的过去了。

    ……

    若说此前长安纨绔们还有意掂一掂陆崇分量,那么现下,他们便是再不敢有分毫乱法之心了。

    晋陵大长公主的嫡亲孙儿、黔国公之子、京兆韦氏的外孙,三重buff加在一起的强人都凉了,谁还敢知法犯法?

    由是帝都治安为之一肃,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当真有了些康衢烟月、太平盛世的气象。

    嬴政见晋陵大长公主萎了,倒是有些遗憾,转念一想,又觉欣慰起来——要真是一条道跑到黑的傻子,拿来做对手还有什么意思?

    只是这一回宗室退了一步,嬴政却尤嫌不够。

    本朝建国几百年,吃皇粮的宗亲委实太多,连朕后宫貌美如花的妃嫔们都要起早贪黑打工养活自己,你们凭什么光吃不干,成日里惹是生非,白吃朕的大米?!

    马上便传了曹阳来,叫自己亲信的特务头子出去搞事。

    突然来这么一手,连朱元璋都没看明白他想干什么:“该说不说,你当心翻车啊!”

    李元达也有些诧异:“当皇帝嘛,还得是拉一波儿打一波儿,你这大刀怎么朝着宗室去了?”

    刘彻抄着手,啧啧说:“始皇啊始皇,你要是搁这个世界被人推翻了,那你就别在空间里边混了,麻利点,退群吧!”

    李世民倒是隐约有几分猜测:“难道是想借先帝……”

    “不错!”嬴政浓眉一挑,傲然道:“若没有个对比,他们岂能知道朕与先帝孰好孰坏?先帝暗地里盘算着将皇位传给女婿,可谓是狠狠的给了他们两棍子……”

    朱元璋疑惑道:“你要给他们一个甜枣?”

    “当然不!”嬴政断然否决:“先帝狠狠的打他们两棍子,朕却只是打了他们一棍子而已,这不是已经很宅心仁厚了吗?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他冷笑道:“先帝想掘宗室的根,而朕只是放一放宗室的血,将两件事情勾连在一起,他们就会知道,这世间也只有朕不嫌弃他们,肯对他们好了……”

    朱元璋:“……”

    其余皇帝:“……”

    哦草,这是什么渣男pua语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