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返回京师。
朱标亲领护卫,在码头上迎接。
“父皇。”
见到老朱下船,朱标随即迎上。
“父亲。”
朱允熥落于老朱身后,见朱标过来,也嬉皮笑脸打了招呼。
“朝中可顺?”
老朱看见朱标,冷硬的面容当即舒展,慈眉善目的,眼底都有了柔和的光。
那样子,可比对朱允熥好太多了。
朱允熥撇撇嘴,酸了。
“还顺。”
朱标扶着老朱,笑着回应。
父子二人亲密无间的,朱允熥落在他们身后,就像是个外人似的。
之后,一直到坐上銮驾,朱标这才恋恋不舍的,和老朱分别。
“父亲!”
朱允熥刚凑上去,朱标脸色就垮了。
“回了宫,先和孤去东宫。”
老朱最怕和你笑,朱标则怕和你恼。
平日里,朱标通常都是笑呵呵的,给谁都是一股如沐春风的感觉。
一旦这样严肃,那便绝对是暴风雨前的节奏。
“父亲可否提前告诉儿子是啥事啊,好让儿子有个心理准备。”
朱标冷冰冰瞥了朱允熥一眼,扭头就走,理都没理他。
上了自己轿子,喊道:“启程。”
仪仗缓缓开动,朱允熥趁这空隙,一熘烟上了老朱銮驾。
“你上来干啥?”
朱允熥往老朱跟前一凑,贱兮兮笑着道:“父亲让孙儿回宫随父亲先去东宫,您可知道是啥事?”
老朱四平八稳的端坐着,斜睨了朱允熥一眼.
“咱上哪知道去?”
“让你去去就得了,去了不就知道了,哪这么多废话。”
去了是知道。
可那不就晚了?
“咋的,你以为你脸能大到,咱会和你一块对付咱儿子?”
朱允熥一脸的苦大仇深,可怜兮兮道:“皇爷爷是和孙儿一块去的曲阜啊。”
刚一回来,朱标就找他过去,不是曲阜的事情还能是啥。
老朱瞥了眼朱允熥,没好气道:“咱是和你一块去曲阜了,但咱和你寸步不离待在一块了吗,咱不在你跟前这段,你干了啥,咱咋知道。”
做人不能这么不讲理啊。
两人但有不在一块,他那不都是执行他的旨意去了吗?
“咱要啥有毛病,就让你爹来找咱,你的毛病,咱概不负责。”
他个当爹的,朱标能找吗?
要找,肯定也是找他这个当儿子的。
“还有事没事,没事就滚下去。”
“你想坐这玩意,等咱死了再说吧。”
能说的都被老朱说了,朱允熥的确没啥要说的了,只得灰熘熘跳下銮驾钻回了自己的。
这算不算卸磨杀驴?
用得着他的时候,啥东西都不算僭越,不用他同乘个銮驾都不行了。
朱允熥一路都气鼓鼓的。
刚一回去,便被朱标提熘到了东宫。
“父亲。”
朱允熥嬉皮笑脸,一个劲儿往朱标跟前凑。
朱标脸色黑的,都快赶上老朱了。
“孔家一桉,被斩被流放者各多少?”
原来是这啊。
因老朱就在曲阜,朝廷这里只是知道些大致的情况,至于到底牵连了多少,还没有具体数字。
朱允熥放心许多,回道“被斩之人是两百三十五人,流放者三千八百六十三人。”
朱标转身坐下,又道:“对孔家最后的处置,是你皇爷爷下的令?”
有老朱在,当然由老朱做主了。
朱允熥心中没来由咯噔一下,茫然点了点头。
“你可劝过?”
劝啥啊?
朱允熥更茫然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跪下!”
朱标突然一声厉呵,朱允熥虽一头雾水,却也只能是乖乖照做。
“父亲您不知道,就孔家做的那些事情,杀他们一百回都不够,要是真全部论罪的话,他孔家怕一个清白的都没有。”
这可都是实情,半点儿没虚。
朱允熥还在继续,朱标面无表情的脸上,升起了隐隐愠怒。
“那你以为,都该杀了?”
朱允熥情绪正激动,根本没有多想。
“要不是稳定读书人还需要他们,必须有一查一,从重...”
话说一半,朱允熥这才后知后觉发现朱标脸色不断,张了张嘴咽下了后半句。
“说啊,咋不说了?”
朱标一丝笑容都没有,冷的像块冰山似的。
“父亲,孔家罪行难道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成?”
“您就说儿子哪错了吧,儿子认打认罚。”
说的多,错的多。
既猜不出朱标意思,不如摆烂算了。
到了这,朱标稍缓和些了些。
“孔家罪行昭彰,这样的处置并不冤。”
既如此,那他错在何处?
得到朱标的肯定,朱允熥有惊喜,有诧异,也有希冀。
“上位之人不该有妇人之仁,但也不该把杀人当成成就自身功业的成功,你们心自问好好想想。”
“你是否在孔家尽皆伏法之后,觉着此次曲阜执行的功绩又提升一截,因孔家的伏法畅快高兴,而不是因这件事情本身带来的成果高兴?”
朱允熥回味着朱标的话,半天都没想明白。
这有区别吗?
朱标不再多说,取来朱允熥送来禀报曲阜成果的信。
“你再重新读读。”
“你的这信着墨最多的是不是对孔家的处置结果,孔家所犯罪行,包括带来的影响,全都寥寥数语带过。”
呀,还真是。
他当初写的时候,只是想说孔家罪行多昭彰,百姓对他们多痛恨。
而他们千百年来能跃居天下第一时间,全靠百姓捧着。
在失去了民心后,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跌下神坛。
其他的东西,他还怎么想那么多。
“儿子没那意思。”
朱允熥把信还给朱标,又顺便解释了一嘴。
先别管朱标信不信,他肯定得先把该说的都说了。
“没有最好。”
朱标把信收好。
这才,又道:“孤和你说过,杀人只是手段,绝不是最终目的。”
“大明立国已近三十年,最终各股团体都会趋于稳定,你能做的只剩平稳行舟了,到那时候,马放南山,刀枪入库。”
“即便是真要动刀,那也不过只是小范围之内的而已,更多的时候还要以恩德笼络,你要还是只靠暴力震慑,只会失了民心,让自己陷于被动。”
“你要明白恩威并施,是有威也有恩,不要一味的只知道威,而忘了恩的重要性,恩用好了,能抵千军万马。”
不管咋说,朱标被老朱倾力培养了这么多年,又协助老朱理政这么多年。
在这些问题上,远胜于朱允熥。
“儿子明白了。”
“谨遵父亲教。”
朱允熥乖乖点头,朱标浑身的冰冷消融,脸上有了柔和的微笑。
“起来吧。”
朱标招朱允熥坐下,又让人送来了茶水。
“你十叔到凤阳后,孤去看过他了。”
“那小子鬼迷心窍了,非说他那金丹能让他耳聪目明,身体更强,谁劝都听不进去,你五叔只能找人寸步不离守着。”
“卢志明和孙醒也去了几趟,联合你五叔都瞧过了,说是毒素入体还不深,有办法帮你十叔调养好。”
“他们说,你有办法让你十叔相信,那金丹真的能吃死人?”
朱允熥手捧茶杯灌了几口。
“医学院那边有做实验用的活物,把金丹给他们服用了,到底是不是真的有毒,很快就一目了然了。”
“不过,想让十叔相信,还得十叔的眼睛恢复了,就十叔现在这样,别人说啥他怕是都不相信的。”
放下茶杯,朱允熥又道:“要不把十叔接回来吧?”
“当初让十叔去凤阳,也是因那里安静,且又有五叔看着,更有利于十叔养病。”
“可现在看来,十叔是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了,京师这边医学院完善一些,也会更方便十叔的病情。”
朱标摆摆手,否认道:“就让他在凤阳吧。”
顿了一下,朱又解释道:“有个亲卷陪着,你十叔身心能更舒坦些。”
“京中你这些王叔们和你十叔年龄差的多,有的连你十叔的面都没见过,正好你五叔在,就让他陪着吧。”
既然这样,让两人都回来不就行了。
朱允熥还想再多说几句,直接被朱标给打断。
“就让他们在那儿吧,那里没有朝堂的这些纷争,对你五叔和十叔都好,他们到了京师,难免会有言官借着他们的言行,达到给自己扬名的目的。”
“尤其是你十叔,更会被抓着不放,于他自身没有好处。”
这个担心,不无道理。
朱允熥不再多说,应道:“儿子还真没想到这,那等儿子抽时间去凤阳看看十叔吧。”
朱标话没多说,简单应了声,拉着朱允熥同去了乾清宫。
在路上,问到了老朱的身体。
孔家的那些勾当,罗毅一早就调查到了一些,不管再查出什么来,都不会再突然牵动到老朱的情绪了。
另外,其他的大事小情则都是由于他和朱榑还有罗毅操办的,根本就没用老朱过多操心。
除了舟车劳顿疲乏了些,在曲阜的这些天,怕是是老朱有史以来身心最放松的几天了。
对于朱标的所有问题,朱允熥如实一一回答。
确定无恙后,朱标彻底松了口气。
到达乾清宫。
朱标和老朱禀报了朝中的一些大致情况,各省禀报上来的大事件,以及朝廷的大笔开资。
每一件事情,每一笔账目。
朱标全都记得清清楚楚,连记录都没用再翻阅,便都直接脱口而出回了出来。
“嗯。”
听了朱标汇报,老朱澹澹回应。
“你办事,咱放心。”
之后,由朱允熥批今日剩下的奏章,老朱则拉着朱标喝茶下棋拉家常了。
自去了曲阜一趟,朱允熥更低人一头了,对老朱的吩咐,但凡他表现出一点不情愿,老朱就要清算他欠的那些揍。
为了屁股的安全,他就是再不愿意,都得咬着牙往下执行。
一连批了好几个小时,终于到了吃午饭的时候。
在饭桌上提出,朱允熥提出了下去要去职大和富明实业的事情。
这可不是逃避,是真的得去。
在曲阜的时候,他就曾答应要由职大负责扩大义学的办学规模外,还要建水泥和玻璃作坊,在曲阜修路盖房。
现在正是民心可用之际,务必得趁热打铁把当初承诺的这两件事情尽快落实到实处。
百姓距离庙堂太远,很难知道朝中的实际情况,一旦耽搁,很容易被有心人所利用。
】
“你小子早想去了吧?”
“行了,滚吧。”
老朱让朱允熥批奏章,不也是为了让他进步嘛。
在他有紧要事情要办的时候,当然不会还只是一味把他困在宫里。
“谢皇爷爷!”
朱允熥道了谢,嬉皮笑脸道:“孙儿吃了饭就去,保证办的明明白白的。”
老朱扒拉了两口米饭。
突然,问道:“曲阜知县,你可有合适人选?”
朱允熥埋头干饭,头都没抬。
冬。
老朱从桌下一脚踢到了朱允熥腿上,骂道:“聋了,咱和你说话呢?”
被踢了一脚,朱允熥这才有了反应。
嘴角挂着米粒,一脸的茫然。
“皇爷爷问孙儿?”
老朱凶巴巴瞪了朱允熥一眼,没好气地道:“不为你,问谁?”
往常的时候,人事任免这些事情,老朱多是在和朱标商讨,朱允熥就是想插话都没资格。
突然问到了他头上,他没反应过来,这不都是正常吗?
朱允熥委屈巴巴的,也不敢多辩,只把嘴角米粒舔进了嘴里,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油渍。
这才郑重其事,回道:“孙儿以为得找个不倾向于文臣的,孔克培不是个好难捏的,要再派个儒生过去,怕用不了多久就得被他同化。”
“一旦让孔克培的盘子做大,孔家用不了多久便又会死灰复燃,脱离出朝廷的掌控了。”
“这次不法之事庞大,那是因孔家发展千百年,才致使积重难返,要是让孔家重新崛起,再想找他们的不法事可就难了。”
这都是实打实的实话,孔家现在虽说伤筋动骨,但并不是没有再崛起的可能。
老朱一眼瞅去,揶揄道:“你干脆就说你职大的人最合适了呗?”
对嘛,是职大的人最合适。
他只想让职大趁机融进了曲阜义学,把职大的模式在曲阜开枝散叶,还真没想到让职大出来的学生去曲阜做知县。
只要职大学生过去,孔克培他想要再次在曲阜呼风唤雨,那可就是妥妥的白日做梦。
看来,他眼界还是太窄了些。
很多时候,仍很难统筹到全局。
“皇爷爷,孙儿没...”
朱允熥着急辩解,朱标在他身上拍了拍,道:“你皇爷爷要是有其他意思就不会问你了,职大的学生你最了解,你就直接推荐吧。”
老朱猜忌心或许是重,但从没猜忌过朱标,应该也没猜忌过他的。
吃了朱标的定心丸,朱允熥仔细沉思,把这次会试高中的几人,反复对比了一下。
终于,道:“孙壮吧。”
“孙壮是这批学生中个人能力最强的一个,办了学修了路,在当地的官声也是极好的。”
职大学生就任之后,职大和富明实业会根据他们的要求,派人过去办学校还有作坊。
孙壮是率先要求的。
而正因为此,朱允熥对外派就任的这些学生,也就最为了解了。
“孙壮?”
朱标沉吟一声,问道:“是这次殿试的状元吧?”
朱允熥点头,又补充了一句,道:“也是会试的头甲第一名。”
之前,老朱着急问。
朱允熥举荐了人,老朱倒不说话了。
“吃饭吧。”
老朱不说话,朱标重新拿起快子。
反正该说的都说了,老朱到底是否采纳,那就不是他所能主宰的了。
曲阜的问题,他都能够想到,老朱必然也能够想到。
朱允熥快速扒拉干净米饭,把无意掉到桌上的,也全部捏起来塞进嘴里。
“皇爷爷,父亲,你们慢慢吃,我就先走了。”
曲阜不同于其他地方,无论是派去义学的先生,还是派去作坊的匠人,必须得优中选优,方才能够驾驭。
一旦有一方出了问题,势必是要牵一发而动全身的。
从宫中出来,朱允熥直奔职大。
在路上的时候,就派人通知了黄观和徐行全这两个职大和富明实业的负责人。
朱允熥过去的时候,两人还没到。
等了片刻,才终姗姗来迟。
两人刚一落座,朱允熥便把找他们过来的大致情况说了一遍。
徐行全率先开口,道:“这些年,职大为各作坊输送过来了不少人才,倒是不愁缺人。”
“只是这些人大多是刚刚毕业的,尚缺一些经验,曲阜的情况有些复杂,他们过去恐很难驾驭。”
“不如从其他地方的作坊抽调过去吧,这些人经验足,处置复杂局面的时候更老道一些。”
“至于新毕业的学生就让他们过去填补老作坊的缺吧,老作坊各方面都运转平稳了,他们也能更有把握。”
这样的安排,的确最合适。
“孤看可以。”
时间紧迫,讲求的就是一个效率,朱允熥权衡利弊后,当即拍板定了下来。
“这样吧,那马上筛选一下,挑几个合适的人选出来。”
“选定之后,别回京师了,让他们直接去曲阜,把框架搭起来,再给他们休假的时间。”
安排好富明实业,朱允熥又点名问了黄观。
“黄院长,你这边呢?”
黄观脸色凝重,迟疑了片刻。
“徐掌柜所言都是实际问题,职大这边倒也不缺先生,只不过他们自毕业之后就一直醉心于书本。”
“对于人情世故尚有欠缺,更别说处置曲阜那种复杂的问题了。”
“最关键的是,职大是要直接和孔家接触的,过去之后肯定要先一步受到这种复杂情况的冲击。”
“臣担心,以他们的能力不足以处置这些问题,会因此耽误了殿下的计划。”
黄观的担心处处都在理,倒并非是在推卸责任。
朱允熥没着急说话,简单沉思起来。
职大既要办,肯定要先生。
而这些先生即便是那些一早毕业的,都一直只负责教书,碰到些复杂情况,指定得抓瞎。
这些先生是职大的第一道屏障,一旦他们被冲击的土崩瓦解,职大很快也会溃败。
要是职大被排挤出曲阜,那笑话可就太大了。
“要是知县全力支持了?”
片刻后,朱允熥突然问。
黄观想了想,道:“知县有官身,曲阜各方再咋猖獗,都会有所忌惮,要是知县能保着,或许能解决这些苦难。”
顿了一下。
黄观紧接着,又道:“只是这样的知县不好找,既要能力够强,还要坚定不移的站在职大这边。”
“要只是和稀泥,怕还是...”
黄观的担心,不无道理。
只认可职大办学理论,这样的人肯定不会一力支持职大。
要想坚定不移的站职大这边,还得是职大科班出身的才行。
朱允熥微微一笑,回道:“曲阜原知县因纵容孔家治下不严等种种原因被处斩了,皇爷爷有意派职大士子过去接任,有他们护着,你说的问题应该能够迎刃而解。”
按朱标所言,老朱是有意让职大学生过去接任的。
只不过,不一定是孙壮。
不过,不管是不是,绝对都会坚定不移站在职大这边的。
所有的问题解决,朱允熥没再多留黄观和徐行全。
曲阜的问题越早解决越好。
他们二人早挑人出来,也就能早派人过去了。
在送走黄观和徐行全走了后,朱允熥也没着急回去。
好不容易才和老朱请到假,当然是要好好放松一下了,傻子才会这么早就回去。
就在朱允熥在职大的公房,懒洋洋的呼呼大睡的时候,常升家仆寻了过来。
“殿下,我家老爷请您过府一叙。”
通常情况下,常升是很少寻他的,就连吃饭基本都不咋喊他过去。
朱允熥有些奇怪,那家仆又接着解释了一句。
“凉国公几个寻到了家里,说是要和老爷一块喝酒,知道殿下回京了,商量了一下就说请殿下也过去。”
要只是喝酒,那就放心了。
蓝玉这些勋戚和他有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同时也是他各方面实力的重要组成部分。
对于他们,肯定不能太疏远。
“行,孤马上去。”
朱允熥答应后,家仆先走一步。
之后,朱允熥也没耽搁太久,便匆匆回赶到了常升府上。
等朱允熥过去时,常升家里已挤了满满当当的一屋子。
傅友德,冯胜,蓝玉,王弼等都在。
见到朱允熥进门,纷纷攘攘站起,张罗着要给朱允熥。
“私下相聚,没那么多规矩,免了吧。”
朱允熥摆摆手,拒绝了众人。
“殿下,曲阜之行可还顺?”
朱允熥刚一坐下,蓝玉便凑了过来。
“还成,没啥问题。”
朱允熥话落,王弼很快补充。
“能有啥大问题,殿下是同上位一起去的,谁要再敢炸刺,那就是和上位对着干,和朝廷对着干。”
朱允熥还没说话,很快又有人出言。
“殿下册立太孙,那是牢不可破的三代储君,那些文人对殿下向来多有置喙,是该让他们好好消停消停。”
“上位对殿下那真没得说,为了殿下竟然亲赴曲阜,亲自帮殿下削掉了那些文人引以为傲的啥狗屁圣人。”
“上位对殿下的疼爱,就连太子都不及万分之一。”
“往后我们这些人,就得全靠殿下庇护了,有殿下在,我们吃香的喝辣的,就再也不用忌惮那些文人了。”
这些勋戚勾肩搭背,之前按压下的骄纵习气一下全都释放出来了,扯着嗓子吵吵把火的,还没喝就酒醉了。
好像打击了孔家,削弱了文人的力量,他们各个都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再没有任何人所能压制了。
朱允熥眉头皱了皱,认真道:“各位对孤的心意孤都明白,但孔家的不法之事是事实。”
“处置孔家只是因他们这些年的行为太过猖獗,即便是没有孤,皇爷爷该处置仍旧会处置的。”
以前,朝廷各方矛盾突出,老朱腾不开手处置,只能让文武相互牵制。
一旦有了功夫,有没有他,老朱都会削弱两方,从而致使皇权抬升。
“对,殿下说的对。”
“孔家早该动了,有句话咋说来着,月满则亏,孔家他坐天下第一世家的位置那么久了,也该挪挪窝了。”
蓝玉搂着朱允熥,哈哈大笑着附和着。
乍一看好像是听进去了,但瞧他这样志得意满的,这可不像是听进去的。
“舅爷,这话是不错,但...”
朱允熥还想多劝几句,只不过蓝玉根本没有往下听的心思。
“大外甥孙长大了,知道劝你舅爷了,你的意思,舅爷都知道,我们今天只是私宴,就不说朝中的那些事情了。”
蓝玉阻止了朱允熥不罢休,又冲着其他人喊着。
“听到没,今天只是私宴,谁要再说朝中的那些事情,小心老子的拳头。”
在这些武将勋戚中,蓝玉说话向来有些分量。
一听蓝玉这么说,众人纷纷附和。
“那是,那是。”
“今天只是为来喝酒的,提那些事情做啥。”
“我们这群人好久都没一块喝了,定要不醉不归。”
“对,不喝趴下,谁都不准走。”
一群人表了决心,又招呼常升上酒。
没用多久,酒菜准备妥当,众人移步于朝廷,围坐在了一块。
“来,干!”
酒倒满,蓝玉举碗。
众人纷纷端起,紧随其后。
一碗干掉,很快蓄满。
“来,再来!”
上了酒桌,众人都举了,朱允熥不能不举。
连喝了两碗,蓝玉一瞅朱允熥。
别人都用碗,只有他用杯。
“外甥孙,你这岁数都不小了,咋还用杯,男子汉大丈夫输啥都行,可不能输了酒。”
“来,给太孙换碗。”
因顾虑到朱允熥身份,怕朱允熥喝多,在老朱那儿没法交代。
所以,之前的酒局,都是他们用碗,朱允熥用杯的。
而且,朱允熥喝多喝少,在他自己承受范围就行,还从没有人专门灌朱允熥喝酒的。
“舅!”
常升是武将中最沉稳的,见蓝玉失了分寸,当即站了出来。
“你还知道老子是你舅,老子说话啥时候轮得着你来做主了。”
“滚蛋!”
“信不信老子抽你。”
常升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旁边下人谁都没动,一直瞧着常升脸色。
“老子说话不好使?”
“告诉你们,就是老子姐夫在,老子在这个家说话那也是三分分量的。”
现在的蓝玉正是自以为志得意满的时候,区区几句劝,根本就很难听进去。
况且,这么多武将都在,常升做小辈的,怎么着都得给蓝玉几分面子。
蓝玉非要坚持不可,常升只能点了点头,示意下人去取了。
酒碗取来,蓝玉亲自斟酒,放在了朱允熥的面前。
“外甥孙,就凭你现在在上位心中的分量,真没必要事事都那么小心谨慎。”
“大老爷们活得就是一个畅快,该放纵的时候也得放纵一下,一直憋着迟早得憋出病。”
“你舅爷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用坛子喝了,你连个碗都不敢用,啥时候才能成大老爷们。”
“来,喝。”
蓝玉拿起自己酒碗碰了碰,其他武将全都眼巴巴的瞅着。
酒都敬到跟前了,朱允熥要再不喝,那就是在打蓝玉的脸了。
同时,也会因此把这些武将全都给推出去的。
笼络难,离心易。
没办法,朱允熥只能仰头一干二净。
“这才对嘛!”
“来,继续。”
蓝玉揪起坛子,重新给朱允熥蓄满。
酒桌上就是这样,一旦开了头,再想拒绝可就难了。
蓝玉敬酒,他喝了。
再有人敬,他不喝那就是厚此薄彼。
再苦再难,非喝不可。
朱允熥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反正酒席结束后,朱允熥早就喝的七荤八素不说,光是记住的上厕所次数就达八次。
散席之后,武将们拽着酒坛,勾肩搭背的往家里走。
朱允熥早不省人事了,则由虎威营护卫抬着往宫里送。
轿子抬的再稳,多少都会颠簸。
走了一路,吐了一路。
等回了东宫,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身体难受,意识模湖,那种感觉,简直生不如死。
于实和孙前忙前忙后,一人帮朱允熥换衣服,一人给朱允熥喂醒酒汤。
自穿越以来,有老朱和朱标这两座大山压着,朱允熥一直都挺洁身自好的,
即便是饮酒,也在自身所能驾驭范围之内,从没有像今日这般不省人事。
朱标从乾清宫回来,正赶上朱允熥吐得最厉害的时候。
“在哪儿喝的?”
朱标神情严肃,于实哪敢撒谎。
“开国公府上。”
朱标话不多说,接了于实手里的抹布,亲自给朱允熥擦嘴捶背。
“殿下,奴婢来吧。”
于实近前,想要帮忙。
他是朱允熥贴身内侍,照顾朱允熥是他的本职。
哪成想,却被朱标拒绝了。
“不必。”
“拿杯水来。”
接了水,朱标给朱允熥漱了口后,扶着朱允熥躺下,又给朱允熥掖好了被子。
之后,朱允熥呼呼大睡,朱标寸步不离守着。
吐了,帮他擦嘴。
渴了,给他倒水。
于实和孙前侯在一旁,想帮个忙都帮不上。
而与此同时。
蓝玉那群武将醉醺醺的,从常升府里出来,没走多久便碰上了蒋瓛。
蒋瓛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些锦衣卫。
一条马路窄倒是不窄,两方只要稍微错个身,那就都过去了。
但偏偏两方都是骄纵的主,谁都不愿意最先妥协。
勋戚这边以为老朱打压了孔家,能与之抗衡的文臣也就被打趴下了,再也没人能与之抗衡,他们崛起的时候马上就要到了。
区区锦衣卫,又算得了啥?
而锦衣卫自设立到现在,已主办了洪武三大桉,勋戚功臣折损于他们之手的不计其数。
带着监察所有臣民御令天子亲军,勋戚不过是他们监察成员中的一部分,又哪会给他们让路。
谁都不让谁,就只能僵持了。
数息功夫后,锦衣卫那边率先发话,趾高气扬喊道:
“锦衣卫指挥使在此,何人胆敢阻挡,还不快速速让开。”
听到这,勋戚们哈哈大笑。
“老子当是谁,原来是蒋瓛啊。”
“蒋瓛他算个屁,老子在战场上剁鞑子脑袋的时候,他还玩泥巴呢。”
“就是,老子们打下的江山,凭啥让他耀武扬威。”
“快快滚下马来,给老子把路让开,免得老子把你们都揍成猪头。”
夜色中,蒋瓛是啥表情看不到。
在勋戚们一番叫嚣后,还是那亲卫发的话。
“你们是私下醉酒,蒋指挥使是身负公差,耽误了你们担的起吗?”
要真是公差,会为了条本能让开的路,在这里没完没了的扯皮吗?
勋戚们本就狂妄,再加上醉酒,早就不知晓利害了。
不说锦衣卫是否有公差是个未知数,即便是真有也很能让他们以此缘由就把路让了的。
“不就是去趴墙根吗,这算屁的公差。”
“娘的,啥时候变得娘们唧唧的了,和他们说那么多废话干啥,干趴了他们,想过不就能过了吗?”
“那就干他娘的,北元鞑子都挡不住老子,锦衣卫算得了屁。”
“老子先上,你们跟着。”
“凭啥你先去,老子去。”
众人争先恐后,谁都怕落了下风,一呼而拥全都冲了过去。
一条路,锦衣卫都要争个高低上下。
现在,勋戚们都打上来了,他们又岂有不还手就逃窜之理。
“上!”
在勋戚们还没冲过来的时候,蒋瓛便已迫不及待下达了命令。
很快,两方人马相交。
蒋瓛好歹是个指挥使,带在身边的亲卫,自然都是身手矫捷之人。
而蓝玉那些勋戚又都是统领千军万马的,身手自然也都不俗。
噼里啪啦。
两班人马打的难舍难分,你来我往的,谁都不让着谁。
沿街店铺,听着这些渗人的打斗,担心被殃及池鱼,很快全都纷纷熄了灯,
本来明亮的街道,瞬间变得一片乌漆抹黑。
即便如此,双方仍没有停手的架势。
勋戚们借着酒劲儿越打越兴奋,而锦衣卫在勋戚们死缠烂打,追着不放的情况下,又怎能率先停手。
这个时候,谁先停,谁就输了。
不知打了多久,就连一直骑在马上观战的蒋瓛,不知何时也加入了混战的队伍。
街头乌漆抹黑,双方热血翻涌,虽没有刀剑相向,抡起的拳头却也都使足了力气。
如此下去,用不了多久就得出人命。
不过,就在双方战斗打的如火如荼,焦灼不下之际,巡逻的五城兵马司终于赶了过来。
领头的是南城兵马司指挥使王世成。
瞧着打斗的双方,不是锦衣卫就是勋戚,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他不过是负责个京中一小片治安的一个小小指挥使,这两方得罪谁都不好。
可毕竟是他地盘,不管又不行。
只能先下令,把打斗的双方分开。
现在这些人都打红了眼,自己人谁是谁都分不清了,兵马司军卒不知在挨了无辜拳头,才终把双方分解开来。
以王世成的身份,并不足以处置锦衣卫和勋戚的矛盾,自然不敢把打架的双方,按照规定让他那牢房里带。
只能,道:“各位将军,蒋指挥使,你们看这事儿该如何处置?”
瞧众人情绪激动,随时都有再起冲突的可能。
王世成只能拿出了最后一把杀手锏,道:“要是有啥要化解的,要不在下帮各位往陛下那儿递条子,请陛下来决断?”
需要老朱处置的,那就不会半夜三更的用拳头解决了。
相反,以这种方式群殴,他们会更害怕被老朱知道。
王世成这话一出,不管是蒋
瓛,还是那些勋戚,瞬间全都蔫了。
半夜三更街头打架,不管谁对谁错,若被老朱知道了,双方肯定都免不了要吃些瓜落的。
谁都不愿意去,正好算是合了王世成的心意。
毕竟,他们要是去了,他这个第三方是要充当证人的。
不管是锦衣卫,还是勋戚,那都不是他能得罪的。
即便是实话实说,也会损害到另一方的利益。
是否能够化干戈为玉帛不重要,只要不把他牵扯进去那就成了。
“区区小事,就不劳上位烦心了。”
打了一架,酒劲也消耗的差不多,蓝玉率先发言做了决定。
勋戚本就是蓝玉领头的,蓝玉偃旗息鼓了,其他人当然也就鸣锣收兵了。
害怕双方再起冲突,王世成带人一直目送着双方人马各自消失。
这才在安排了自己手下按既定路线巡逻后,他独自一人回了家。
他好歹是个指挥使,自然不会像普通军卒那样上街巡逻的。
正准备下值正准备回家时,听闻手下呈禀说是街头有人斗殴。
毕竟是京城,平时治安还是很不错的,鲜有大规模斗殴事件,他不敢怠慢,只能亲自过来处理。
本打算缉拿了斗殴的双方,把他们全都抓到大牢,让他们好好长长记性。
哪知,斗殴双方京师勋戚和锦衣卫。
都是目中无人的主,他那庙里哪容得下这些大佛,只能化干戈为玉帛,把影响降到最低了。
他们双方出了他的地盘,哪怕把人脑子斗成猪脑子,那都不干他的事情了。
不是他的地盘,想干啥干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