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
文武刚行了礼,孔希节就来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能不让他进来。
得到老朱的应允后,片刻后孔希节踏入了奉天殿。
“陛下!”
进了门,孔希节倒也先躬身行了臣子礼。
只是,态度傲气,压根就没走心。
之后,不等老朱说话,便手一指朱允熥,道:“臣要弹劾太孙。”
“孤咋了?”
朱允熥一脸的无辜,很是茫然。
他不过就是在他讲学的时候做了个飞球试验,儒生们喜欢谁的,大家各凭本事,有必要在这儿弹劾他吗?
孔希节没理朱允熥,只是从怀里拿出了一份奏章,也没递交老朱,而是直接当殿宣读了起来。
“不敬圣人,千百年来凡入学之人均先拜圣人,再拜先生,职大学生入学之礼从不曾给圣人行过礼,这是对圣人的怠慢。”
“不敬儒学,职大授课以杂学掺柔儒学,背离了圣学的纯粹性,这是对儒学的亵渎。”
“不敬尊师,职大师生以友自诩,师不是师,生不是生,这是对纲常的践踏。”
“儒家乃为伦理之标杆,太孙身为储君,不敬圣人,不敬儒学,不敬遵师,长此以往必将会国将不国。”
“臣请废太孙。”
扣了一大堆帽子后,孔希节用一句话做了最后概括。
这话一出,满朝哗然。
以蓝玉为首的武将,更是撸袖子挽胳膊的,欲要把孔希节那厮打得满地找牙。
他们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好不容易才盼着朱允熥册立了太孙,这才多长时间,你丫就说要废了,凭啥!
好在有傅友德死死拽着,这才按压下了武将们的怒火。
这事儿是挺来气,但绝不是动手就能解决的,今日动手即便搞砸了孔希节的弹劾,明日他就又死灰复燃了。
唯一的办法,只能是以牙还牙,用嘴皮子解决。
只是,他们有一个算一个,有嘴皮子利索的吗?
既然没有,那还是别添乱了。
到最后,要实在是没辩过孔希节,那再动手也还来得及。
“你说啥?”
老朱黑着脸,反问了句。
“臣请废太孙。”
孔希节根本不怂,一字一句又复述一遍,老朱胸膛起伏,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
“陛下。”
黄观往出一跨,率先站了出来。
这个时候,唯一能帮上忙的,也就只有他了。
反正他自跟了朱允熥,就没想过改易旗帜的。
哪怕得罪满朝文人,亦也无悔。
只是,黄观还没来得及说话,朱允熥便悄悄抬了抬手,把他赶了回去。
之后,朱允熥上前了一步,站在了孔希节的不远处。
“好大一顶帽子啊。”
“孤办职大,不拜你家祖宗,就是不敬圣人,把儒学和杂学杂糅,就是不敬儒学了,还有,职大学生和先生亦师亦友,就是不敬尊师了?”
“那孤想问问你,孔端操心甘情愿受金册封,主持孔庙的祭祀,就不怕你家老祖宗的棺材板盖不住?
崖山海战,陆秀夫背着少帝赵昺投海自尽,十万军民追随殉国,孔元用却受蒙元册封坐享荣华富贵,你们这就是敬圣人,尊儒学了?”
“孤学识不多,可不知道孔圣人,亦或者是千百年来的儒学典籍中,有哪里是教过,国家一将亡,就要做改换门庭的软骨头的。”
孔圣人奠定了千百年来的思想主流,这也正是文明得以传于千年,领于海外的根本的最根本原因。
但孔家这些人,那可就拉跨了。
王朝在的时候,坐拥富贵号令天下文人,一旦王朝倾覆,那必是最先拜新主子的一批。
满清入关,孔衍植奉《初进表文》。
倭寇侵略,孔令煜宴请倭寇头目。
如此种种,连个有骨气的庶民都不如,还有啥资格高谈阔论,满嘴仁义道德。
朱允熥话落,蓝玉再不听傅友德阻拦,随即扯着嗓门,高喊道:“好!”
有了蓝玉这一带动,其他武将更是纷纷附和。
叫好之声,响于大殿。
朱允熥说的每一件,那都不是胡诌的,那些文人自诩能口吐莲花,但碰上这事儿也得是哑口无言。
众人低着头,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出头。
“你...”
孔希节手指着朱允熥,脸色一块青一块白的。
朱允熥的这番话,无疑是扯下了他的遮羞布。
这些龌龊事不是没人知道,而是基于孔家的地位,没人敢往出来捅而已。
“孔圣人创儒学,还讲个因材施教,那时候诸子百家争鸣,孔圣人应该没说过,天下学说只能留儒吧?”
“尔等身为孔家后人,朝廷封个衍圣公,那是基于孔圣人老人家,可和你们这些人一点儿关系没有。”
“孤说句多余的话,尔等有今天的荣华富贵,那是承了先祖的庇佑,尔等应多想想如何给先祖长脸,把他老人家的荣光发扬光大,而不是只会消耗先祖的这些荣光。”
朱允熥最后一番话说完,老朱也不管孔希节是啥表情。
随即,大手一挥道:“太孙是咱亲封的,永远不可能更改,谁要说咱大孙不好,那就在说咱瞎了眼。”
“行了,朝廷中枢之地,是商量军政大事的,闲杂人等出去吧。”
殿中的这些人,只有孔希节没实际官身了。
孔希节不知是还想多说,也不知道是被朱允熥突然的这番话乱了阵脚,反正一时间之间竟不知该咋行动了。
最后,还是魏良仁出面,把送领出去的。
再之后,早朝恢复。
商议了一些必要的事务之后,老朱便宣布了退朝。
文臣耷拉着脑袋,三三两两往出走。
之前,他们是想过请孔家解决科举增设算数和大明律的问题。
现在看来,孔家怕也够呛。
唯一号召儒生的优势,在前天的那次讲学中,便就已经消耗殆尽了。
至于说,把问题摆在朝堂解决,那就更不可能了。
现在的天子,乾纲独断,岂会受他们的影响,随意改政令。
相较于文臣的沉默,武将那边可就兴奋许多了。
勾肩搭背,谈天说地。
“殿下,咋就那么厉害,竟能想出那么多新鲜词来。”
“你才知道,殿下一贯不是如此。”
“就是,殿下但凡不厉害,会弄出这种东西来吗?”
在路过文臣跟前,可以拔高音量不说,还把胸前的怀表扬了扬。
别以为他们不知道,这些文人嘴上鄙夷着职大,但职大产出来的东西,他们每家每户可都在用着。
就拿着怀表,他们早就是人手一块了。
“你们有事没事,没事的话去我家里坐坐去。”
越过了文臣后,蓝玉主动相邀。
大白天又又不是喝酒的时候,这个时候相邀,极大的可能是有事要说。
既如此,哪怕真有事,都得先过去。
之后,众武将一呼而出,直奔蓝玉家里而去。
另一边,朱允熥随同老朱和朱标下值后,便一同回了乾清宫。
三人一起吃了早饭,随后就开始批阅奏章。
对于早朝上的事情,不管是老朱还是朱标,谁都没有人再提。
他们不说,朱允熥又不能自己说。
他沉溺舌战孔希节的高光时刻,老朱和朱标或许抓住的还是孔希节弹劾的那些东西。
自他上了飞球一趟,老朱时不时的就把这事抓出来,阴阳怪气的说他几句。
他努力隐藏自己的存在感还来不及,哪敢在他们面前过度的表现自己。
一整天时间,朱允熥一直规规矩矩的,安心的跟着老朱和朱标批阅奏章。
时不时的,还给他们倒杯茶。
总之,那是没得说。
不知是基于他良好表现,还是为了他大战恶狼还没缓过来,今天也只批了奏章,并没罚他抄书。
最后,批完所有奏章时,时间还不算太晚,祖孙三人还一块下了棋。
虽说朱允熥单方面被虐,但倒也还算其乐融融的。
下了不到一个小时,快十一点的时候,才散了棋局,朱允熥随同朱标回了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