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坐在乾清宫,看着被王诚摆在御桉前的一份奏疏,面色平静,心中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份奏疏来自礼部,是身为礼部尚书的胡濙面对百官纠章弹劾不堪其扰,上疏请辞的,这也是他的明哲保身之法。
朱棣看得明白,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
良久,朱棣缓缓说道:“传朕的敕谕回礼部,胡濙为多朝老臣,此回编撰奸臣录更是劳苦功高,不予辞官。”
当听见王诚亲自从乾清宫带来的奏疏,在家中坐卧难安的礼部尚书胡濙,一时间愣住了。
他叹道:“陛下这是不肯放过老臣啊。”
“想我历事六朝,没想到晚年时还要历经此等祸事,陛下这是在逼我做出选择,逼我站出来啊。”
“编撰奸臣录,如今已经令我身败名裂,罢了、罢了……”
王诚听到胡濙的自言自语,一下子似乎也明白了景泰皇帝这一句敕谕的用意,他是宦官,虽然内廷斗争很有经验,但是朝堂上的东西,有些他却还是不懂的。
朱棣这一句敕谕,听在胡濙这种久事朝堂的老臣耳中,基本就是另外两句意思。
“差不多得了,你以为你还脱得了身吗?”
“赶紧给朕滚回来,跟着朕一块干!”
胡濙对曾经太宗文皇帝的用事方式非常熟悉,这道敕谕,与之前太宗文皇帝的手笔极其相似。
现在的胡濙只有两条路,要么硬着头皮继续干,或许过上一段时间,他的名声就会恢复从前。
要么就是继续一而再、再而三的找借口请辞,但是此后朝堂诸事与他无关,后生如何,尚未可知。
王诚左右联想,很快也明白过来,眼见胡濙此刻是这样一副吃了屎的表情,他遂而笑道:
“胡大人不必忧烦,皇爷自然有他老人家的计议,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只要跟着做就是了。”
胡濙看这宦官一眼,笑道:“既是如此,别无它法了,请回呈陛下,就说臣要替门生请官。”
当王诚回到乾清宫,向朱棣说完这一番话,顿时哈哈大笑:“这个老东西,还是很懂朕的意思嘛!”
“准了!”
“传敕谕到内阁,以总编撰之功,加礼部尚书胡濙为太子太师,至于他说的这些门生故旧,照准。”
朱棣知道,王诚是在用给相关之人请官的方式,来让自己放心。
对付胡濙这种在永乐一朝就做官的老怪物,朱棣自然是别有一套方法,既不会薄待了他们,也不会让他们太过放肆。
......
翌日。
西苑。
一身盔甲的朱棣站在这里,此刻眼前的,是隶属于亲军指挥使司的府军四卫,以及神机营、后军都督府各京军。
这些人马,都是曾跟随朱棣在不久前发动政变的有功之臣。
一直以来,朱棣都是忙于稳定局面和诛杀旧臣,对于这些从龙之臣,还未来得及封赏,今日来到西苑点兵,目的就是要告诉他们自己的想法。
“万岁!”
“万岁!”
“万岁!
”
听着漫天欢呼声,朱棣仿佛在一瞬间回到上一世在西苑点兵准备出发北伐蒙古时,意气风发浮于脸上。
朱棣抬起手,台下顿时变得雅雀无声。
众多抛头颅、洒热血,将身家性命置于身后,跟随朱棣发动政变的将士们,纷纷将目光投射过来。
“尔等随朕,平定孙氏,诛杀祸乱,此等功勋朕铭记于心,日后必当一一封赏,只不过不是现在。”
“朕,对大家说一声抱歉!”
随后,朱棣看向台下一人,说道:“陈懋,朕还欠你陈氏一族一个爵位,这是早晚的事,朕记着呢!”
陈懋一直以来没有等到重新封赏的圣旨,心中不免狐疑,听了这话,顿时上前说道:“臣之亲族,愿追随陛下鞍前马后,继续征战沙场!”
“朕是怕你委屈,朕是天子,这是大明天子对你的承诺!”朱棣说到这里,转头对其余人喊道:
“这也是朕这个大明天子对你们的承诺,诛杀旧臣之后,朕必定对你们的功勋一一封赏,人人都有!”
一众将士都是举起手中刀枪,高呼万岁。
震撼的声音穿透了云霄,连半个北京城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朱棣随即抽出佩剑,“开始吧!”
一时间,数万名兵士开始有条不紊的举行阅兵,规模虽然不大,也没有什么朝廷重臣参与,但每个人都是十分卖力。
毕竟,他们这是追随皇帝诛杀奸佞的高义之举,事后人人得赏,福荫全家,就在眼前了!
同一时间,风月楼。
许多的文人骚客都是听见了隐约由城西传来的喊杀声,传言也都是不胫而走,景泰皇帝今日在西苑点兵了。
西苑是在皇城之内,永乐年间敕建团城,将西苑首次扩建,朱棣五次亲征蒙古之前,都曾在西苑点兵。
所以,西苑也就成为皇帝御驾亲征之前的点兵场所。
如今朱棣夺取大权后,在这个微妙的时期在西苑举行如此浩大的阅兵仪式,并且就连内阁、兵部全无通知,意图很明显了。
朱棣这是在向整个北京城炫耀武力,以震慑宵小,告诉他们,既然有政变一次的能力,那就有第二次。
来自其余地方的消息,也开始在这几日传进北京城。
......
自从景泰元年五月朱棣在西苑点兵之后,有心之人便是发现,各地都有大规模的调兵动作。
比如驻守在紫荆关的孙镗,被以充实京师兵备之名调回京城,接管在政变后的五军营。
驻守在居庸关的石彪则被调往紫荆关,北京保卫战中功过相抵的刘聚,被朱棣借口平乱调往居庸关接任。
而朱棣,则忽然在某一天敕谕内阁,要追论河间王张玉在永乐年间的靖难诸功勋,为张輗平反。
这份敕谕一到内阁,顿时激起了千层波浪。
上一次要诛杀旧臣的敕谕还没敢发,下一个就来了,而且景泰皇帝的意思很明显,这是在拉拢勋贵。
张輗是河间王张玉之子,定兴王张辅之弟,张辅死于土木堡后,他本该袭爵,但却被文官交章弹劾论罪,袭爵之事一拖再拖。
要是在以往,这种敕谕还是要被留中。
但是现在不同了,内阁已经不是文官集团的一言堂了,新晋入内阁的商辂就是典型的景泰党。
在东阁大学士商辂,及辅臣王一宁和江源二人的极力推动下,重论张輗袭爵英国公的事宜,不得不被提上了日程。
而这件事主操的,是胡濙主管的礼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