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一泽肩膀一抖,下意识往后退,把门口的路给顾筱让开。
同时眼神慌张地四下乱瞟。
“您快去眯一会儿吧,那死丫头还在牢里,眼巴巴地等着她的好嫂子去救她呢……”
说完,叶一泽便借口肚子饿了,扭头先跑了。
顾筱目送着叶一泽慌张而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笑眯眯地抱起账本,兀自迈步离开,朝上次崔清给她安排的小屋走去。
那里僻静,无人打扰,补觉正好。
正堂只剩叶子溟和晴柔二人,完全在状况外,彼此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发出疑问。
“大少爷这是怎么了?”
“我哥这是怎么了?”
两人同时摇头,不解地一摊手。
……
顾筱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新衣服,然后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随手拿起一本账本,翻看起来。
幸好自己本科是文学系的,大学期间看了不少繁体字的书,又经营了五年商城,对过不少电子账目,所以现在看起用繁体字书写的账本,完全没有阅读障碍。
顾筱打算明天一早出发,前往隆恩镇救回叶依依。
还剩半天休息时间。
睡觉之前,她想先把账本都过目一遍,心里有个数,可没想到这一看,却彻底没睡意了!
白天那帮掌柜说的,原来只是九牛一毛!
这何止是捞点油水这么简单?简直就是以公谋私!欺上瞒下!贪得无厌!
每拿出两本账簿来,仔细一对比就会发现,压根没有一笔账能对上!入账十两,当掌柜的能私吞二两!
刨去每年需缴纳给官府的税银,以及日常经营的必要成本之外,剩下的利润,一半给了叶家,另一半全流入掌柜个人的兜里!
有的掌柜,贪污的银子竟达到盈利的六成之多!
而哪怕如此,叶家上下依旧过得光鲜亮丽,主子们锦衣玉食,底下伺候的奴才们也跟着沾光,由此可见,这赌坊的生意是多么的暴利!
顾筱惊呆了。
同时心里暗暗吐槽,叶桐之前这生意究竟是怎么做的?底下干活的人腐败成这样,她竟毫无作为?
是不知道?还是压根就不想管?
现在这个烂摊子落在顾筱头上,她想了想,脑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正所谓不破不立,或许,官府这一封刚好就是开辟新行业的好时机!
自己正好趁机大捞一笔!
距离实现当朝第一首富的目标又更进一步了!
看完全部账本入睡前,顾筱特地嘱咐晴柔,让她帮自己租一辆马车。
次日一早,初晓时分,顾筱便带着简韫出发,前往隆恩镇,路上跟他说明此行的目的。
听闻要去救人,简韫非但不惧,反而显得无比兴奋,似乎觉得自己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他掀开帘子,从车里钻出来,坐在驾车的顾筱身旁,对她表决心!
“顾姑娘您放心,我定全力助您救出大小姐!倘若真到了要打官司的地步,我也能帮您写讼状,小时候我见我娘替别人写过不少呢。”
听到简韫提起家人说,顾筱忍不住对他的身世感到好奇。
“对了,先前你只说过自己并非叶家的家生奴,而是被叶家买来为仆的,不过也才几年的光景而已……”
“我入叶家,满打满算,四年又二十一天。”简韫淡淡地补充道。
顾筱点头,接着问:“那在此之前,你家住在哪儿?你父母呢?是他们日子过不下去,才把你卖给叶家的吗?”
她说完,身旁的人沉默了。
顾筱驾着马车不敢随意扭头看他,但依旧能清晰感受到旁边的低气压,自己本是好意关心,若因此揭了对方心底的伤疤,反倒事与愿违。
于是顾筱赶忙又补充道:“若你不想说便罢了,不必为难。”
简韫深吸一口气,轻轻摇头,嘴角依旧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回答说:“没事,我知道您是真心拿我当朋友的。”
这些年,他孑然一身,无亲无故。
纵然有心事,也只能对着花草树木诉说,深夜面向天边孤月遥寄哀思,从来没有人愿意倾听他的声音。
在别人眼中,他只是一个被丢弃的孤儿,一个卑贱的奴隶。
而顾筱的出现,仿佛一轮明日,驱散了笼罩在他生命中的黑暗,第一次让他体会到,原来自己也值得被关心、被爱护、被倾听。
望着官道两旁被雪覆盖的田野,一片白茫茫,简韫不由得回想起那些有双亲陪伴身侧、一起在田间戏耍的日子。
往事历历在目……
他口吻平静,娓娓道来。
“我家在边关的一个小镇,我娘自小天资聪颖,十六岁便考中秀才,二十娶亲,次年生下我。本来我们一家人和和睦睦,可以过得很幸福的。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在我两岁那年,娘亲出于热心,帮同乡一个被当地财主强娶豪夺的小郎君打官司,得罪了那位财主。
“后来那财主买通考官,连续三度在三年一次的乡试中,将本该名列前三的我娘刷下去……”
说到当年科举考场的黑幕操作,简韫的语速不由自主得加快,语气夹带着气恼和愤恨。
顾筱听到这儿,不免感到惋惜。
就算简韫还没有继续往下说,她也已经猜到了结局。
当年奋战高考的时候,身为文科生的她,早将从隋朝至明清的科举制演变和社会影响背得滚瓜烂熟。
在科举制走向成熟之后,科举考试,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古代文人实现阶层流动的唯一途径。
一朝金榜题名,便鱼跃龙门;倘若名落孙山,那十年寒窗便是一纸笑话。
哪怕在这个女尊的世界,这些规则仍然适用。
只不过参与科考的,从男人变成了女人罢了。
而简韫的母亲三次乡试落选,不是因自身才学有缺,而是因小人作祟,如何能不抑郁于心?
三个三年,便是十年。
人的一生又有多少个十年呢?
不出所料,接下来便听见简韫在她耳边哽咽道:
“我娘,她空有一身为国为民的热血,却报之无门。屡试不中的打击令她消沉,身体状况也每日愈下。后来……在我十二岁那年,她便郁郁而终了……”
听着耳畔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顾筱终于忍不住,单手把控缰绳,腾出左手握住简韫的手背。
朔风扫过面颊,吹起他额前的两缕发丝。
他分明穿着棉制的冬衣,但顾筱却只感到手心一阵凉意,简韫紧握在一起的十指冷得像冰一样。
顾筱赶忙“吁”的一声,勒住马,回身从车内包袱里拿出一个汤婆子,摸了摸,里头的热水还有温度,还算暖和。
于是她将汤婆子塞到简韫手里,紧接着才抓起缰绳,继续策马赶路。
“那你爹呢?”顾筱问道。
简韫弯着腰,低着头,手里抱着汤婆子,感受着暖意一点点从手心流向身体各处,心房不由得跟着恢复了温度。
微蹙的眉头松开,眼底的愁闷被一抹浅笑冲淡。
他总算可以淡定地回答道:“我娘走后不到半年,有一次,爹去河边捕鱼,失足落水,没救过来。当时我还小,只能跟着叔婶生活。”
“原来你还有叔叔婶子呀!”顾筱失声惊讶道。
她还以为,父母双亡后,简韫在这世上便已无近亲了呢!
“那你叔婶在哪儿?他们知道你被卖了的事吗?或不定这些年,他们一直在找你呢!”
但简韫的回答却当头浇了顾筱一盆冷水。
“就是叔婶将我卖给人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