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王夫人院。
经过三两天的静养,这个妇人的病情已经好转了许多,此刻正依靠在床上,和薛姨妈说着话,李纨站在旁边伺候着,薛宝钗端坐在椅子上,垂着眼帘,默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不知道贾瑜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挑明他们之间的关系,碍于孝道,王夫人叫她过来,她不得不遵从,但她心里是不想来的,怕这样会引来情郎的不满。
尽管她知道情郎的心胸开阔,异于常人,但她心里还是有些惶恐不安,其实她和贾瑜的爱情中,她一直是处在劣势的弱者,把自己的位置摆的很低,大部分时候都在小心翼翼的讨好。
在彩云的伺候下,王夫人喝完药,上下打量着薛宝钗,丰腴、端庄、知礼、孝顺,模样更是没的说,比那个恶姑子留下来的害人精要强太多,正好给宝玉做妻,再让那个李纹给他做妾,一正一副,非常合适,非常般配。
薛宝钗面色不自然,有些坐立不安,薛姨妈同样如此,她心里十分的清楚,女儿和瑜哥儿的事若是抖搂出来,自己这位姐姐肯定要和自己翻脸。
把宝丫头许配给别人做妾室,都不嫁给宝玉做正妻,这不是明摆着看不上宝玉吗?但仔细想一想,自己家现在好像用不上她了,况且她在这府里除了“二房太太”的名头外,也没剩下什么了,权利被剥夺的一干二净。
王夫人若有所指的说道:“淑娟呐,宝丫头今年快十七岁了吧?可不能再拖了,再过一两年就成老姑娘了。”
薛宝钗紧攥着手帕,心里非常的难过,他和林丫头的事得到了皇帝老爷和皇后娘娘以及很多人的祝福和支持,为什么到了自己这里,就变得这般的艰难,自己虽然是妾室,但也需要一些体面,若是因为这件事让自己清誉受损,她以后在他们两个面前还有什么脸?
薛姨妈呐呐无言,王夫人也没在意母子二人的异常反应,而是笑道:“淑娟,相信你也看出来了,宝玉很喜欢他这位姐姐,我呢,对宝丫头也非常的满意,天底下怕是找不到第二个比她还好的了,依我看,我们姐妹俩不妨亲上加亲,让宝丫头嫁给宝玉做正房夫人,这两个孩子般配的很呐,名字里都有一个宝字,可不就是郎才女貌,你看呢?”
薛宝钗坐不住了,起身福了一礼,道了恼,急匆匆的出去了,王夫人嗔怪道:“这孩子还害羞了,都是一家人,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只是她脸上不是娇羞时产生的酡红,而是惊慌时带来的惨白,出了屋,薛宝钗瞬间落下泪来,默默的往宁国府走,她要去找他,她要他跟这府里所有人说,他们之间已经定下婚约。
“宝姑姑,您这是怎么啦?”
前来找李纨的贾兰看见薛宝钗泪流满面,连忙关切的问了一句。
薛宝钗擦了擦眼泪,强笑道:“我没事,只是被风沙迷了眼,大嫂子就在二太太屋里,你师父呢?”
贾兰也没有追问,只是说道:“在宁安堂。”
薛宝钗离开了,贾兰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大人的事,不是他这种小孩子能参与明白的,直接去找自己娘亲了。
“小兰大爷来了!”
贾兰跪下来磕了头,王夫人面色淡淡的叫了声起,李纨在心里长叹一声,把他带到外间,轻声询问来意。
“娘,师父说今天晚上想吃您的东道,还让您把娄大婶子和菌哥儿也叫来,他要给菌哥儿安排以后的事。”
李纨心里知道这些都是幌子,二叔的真实用意是想找个机会和自己两个堂妹说话,不过这是她乐见其成的,便对素云吩咐道:“现在去厨房传一桌饭菜,多传一点,再打发人去后廊把她们娘俩请来,我随后就到。”
素云点头应下,带着贾兰先一步回去了,李纨回到卧房里继续伺候,王夫人也不问什么事,只是盯着薛姨妈。
薛姨妈满面纠结,李纨心里同样是惴惴不安,婆婆要是知道二叔和纹儿的事是她牵的红线,势必会不满,到时候自己这个做儿媳妇又该如何自处?
王夫人见薛姨妈久久不表态,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冷声道:“你不同意?还是说宝丫头已经说好了?”
她心里突然闪过一个人来,那个畜牲把自己两个贴身丫鬟抢走也就算了,还要把自己最钟意的儿媳妇也抢走吗?还有没有王法了,如此的欺负作贱人。
薛姨妈自知事已至此,再也没有任何隐瞒和回旋的余地,只得坦白道:“姐姐,妹妹也不瞒你,宝丫头的确已经许配给别人了。”
“是那个畜牲吗?”
李纨一声不吭,仿佛没有听到,只在心里暗暗的想,婆婆大概是被仇恨迷了心,对一族之长张口闭口就是“畜牲”,可那件事怪不得别人半分,全都您的错啊,您干的那些事是人事吗?可她又能说什么,一边是婆婆,一边是兰儿的师父,她夹在中间也不好过。
薛姨妈不说话,算是默认了,王夫人拍着锦被,恨声道:“淑娟,你糊涂!那个畜牲已经有正房夫人了,就他们俩那样,宝丫头给他做妾,以后能有好日子过?还不被他们俩照死的作贱!你这是看不起宝玉吗!他不过是一个庶出的孽障,出身能有宝玉贵重?”
李纨再也听不下去了,对王夫人福了一礼,轻声道:“婆婆,我去老太太那里看看。”,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王夫人没有管她,直勾勾的看薛姨妈,她怒目圆睁,脸色红中带紫,配上细长的眉毛和刻薄的嘴唇,怎么看都像一条“嘶嘶”吐着信子,却早被拔掉勾牙的毒蛇。
薛姨妈没有在“宝玉和瑜哥儿哪个出身贵重”这个问题上作答,而是无奈道:“姐姐,我能怎么办,他们俩个私底下早已经两情相悦,等我发现的时候一切为时已晚,我现在要是从中阻拦,那哥儿怎么做先不说,以宝丫头的性子,肯定要寻短见,我到底是做妈的,难不成要把自己女儿往死路上逼?”
“他们到哪一步了?”,王夫人不死心,还想再挣扎一下,这宝丫头又懂事又孝顺,身子内壮丰腴,一看就是很好生养的,简直是完美的正房太太人选,而且她们家里还很有钱。
其实在“薛家有钱”这件事上,王夫人还真是想岔了,首先薛家早已不复当年“珍珠如土金如铁”的奢靡光景了,现在手头上能动的现银也就十几万两,在江南各地的商铺每年倒是能收上来三五万两银子,这一点和荣国府外面那些田庄和商铺带来的进项相差不多。
其次,就算是薛家有很多银子,也轮不到贾宝玉来接手,除非是薛蟠死了,没人继承,薛姨妈只得把家产全部留给薛宝钗。
薛姨妈苦笑道:“我哪里知道这些,我又有亲眼看见。”,她总不能说那瑜哥儿两三次在夜里往宝丫头闺房里钻吧,这要是传出去,对自己女儿的名声肯定不会好。
“淑娟,你这样做对得起我吗?你别忘了当初是哪个让你们住进这府里来的,你以前有意把你女儿许配给宝玉,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让她和那个畜牲好了?你们不是联合起来作贱我?”
薛姨妈连忙道:“姐姐,我真的没有办法,女大不由娘啊,而且这件事大哥他也是同意的。”
王夫人根本不相信,怒道:“你少胡说!大哥怎么会愿意把你女儿嫁给那个畜牲?我跟你说,你别看他现在风光嚣张的很,也许哪天就被皇帝老爷给满门抄斩了,你让你女儿给他做妾,早晚不会有个好结果!”
“姐姐,你不相信就去问大哥,看他有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他还在那瑜哥儿面前自称下官,求他替自己谋官,姐姐,大哥在荣禧堂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如果你再闹,他就上门把你带回家去,还让宝玉伤养好了去给他磕头,姐姐,我劝你以后不要再骂他了,这家里面人多眼杂的,谁知道有没有他的眼线,要是再被他知道了,他一定不会像上次那样,你可落不到什么好啊。”
王夫人梗着脖子叫道:“就他也配让宝玉给他磕头?这个天打雷劈,克父克母的下流种子!你们都去讨好他吧,早晚有一天他被诛九族的时候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薛姨妈心里是又气又怒,自己这个姐姐当真是糊涂了,忍不住反驳道:“他就算被诛九族,宝玉也在里面,姐姐,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再有下次,哪个都帮不了你。”
王夫人挣扎着爬起来,嚷嚷着要去跟老太太说,让她下了那个畜牲的族长之位,再把他赶出贾家,还要去宫里找她女儿,让她求皇帝老爷,把那个畜牲的爵位和官职都革了,流放到边关去。
她状若癫狂、双眼赤红,吭哧吭哧的喘着粗气,刚站起来就摔在了床上,彩云和彩霞哭叫着上去扶住她。
薛姨妈彻底没了办法,她知道自此以后,自己和她怕是再也难以维继姐妹之情了,叹道:“姐姐,该说的我都说了,他和宝玉到底哪个好,你出去一问便知,宝丫头给他做妾,我和蟠儿都是支持的,这天底下好女子多了去了,你想开点,好生养着,我先回去了。”
来到外间,薛姨妈听见王夫人在后面喊道:“淑娟,你等着看吧,我看他还能猖狂到几时,等宝玉姐姐做了贵妃娘娘,我看他怎么死!”
这个蠢妇到底还算是有点理智,她要是说“等宝玉姐姐做了皇后娘娘”,不光是元春可能会在宫里莫名其妙的死掉,荣国府也要大祸临头了。
当今天下谁人不知道,皇帝老爷和皇后娘娘情深意笃,相濡以沫,这句话不是诅咒许皇后赶快死,好让元春接位吗?她要是真敢说出来,爱妻如命的景文帝肯定会让人把她的舌头拔下来,荣国府里的其他主子都要跟着她吃挂落。
薛姨妈面色悲戚,重重的叹了口气,心里却如释重负,轻快了许多。
贾宝玉院。
“宝叔叔,恕小侄儿来晚了,不能侍孝床前。”
贾蔷跪在床边,声泪俱下的哭道:“得知您挨了责打,小侄一连几天寝食难安,几次想来看望您,都被门子拦住了,我只得从玉菡那里借了十两银子,贿赂一番,他们才放我进来。”
这人以往也没干什么人事,虽然没有被贾瑜送到城外田庄种地,但也已经被废了,他靠着屁股,以往在宁国府里可以说是来去自如,贾珍死后,他便时常来西府讨好贾宝玉。
贾瑜上台后,制订了一项规定,其他六房子弟无令不得擅入东西两府,违者一律严惩,这些人脏手脏脚,偷拿贪取不说,还里戳外捣,挑拨离间,而上了“永不赦免”的黑名单,严禁进入两府的只有两个人:贾瑞和贾蔷。
贾宝玉趴在床上,叹道:“蔷儿,难为你还有这份孝心,袭人,拿二十两银子来。”
趁袭人去拿银子的空档,贾宝玉在贾蔷脸上摸了几把,又拍了拍他的屁股,一脸的坏笑,其意很明显。
平心而论,贾蔷生的极其俊俏,因此他原先在宁国府时很受贾珍的宠爱,一如忠顺王的娈童蒋玉菡,他也算是贾珍的娈童。
贾珍死了,贾蓉被流放,贾瑜入主宁国府后,并没有去找他的麻烦,他失去经济来源,很快便用立身之本和对他垂涎已久的贾宝玉搞在了一起。
袭人拿来一个二两的金锭子,贾蔷感恩戴德的收下了,贾宝玉吩咐道:“你去厨房,让厨娘们多做一些好的吃食,装饭捂子里给蔷儿带回去。”
用脚趾头想,袭人就知道他们俩要干什么,但她不敢劝,自家爷这几天心情很不好,动不动就砸东西骂人,摔盖碗的时候还把麝月的小腿砸到淤青,没办法,只得咬着牙去了。
待她走后,贾宝玉又喊来麝月等人,找各种理由,把她们一个一个都打发出去了,屋外只剩下佳蕙和坠儿几个不谙世事的小丫鬟。
外人尽去,贾宝玉忍着痛,迫不及待的从床上爬起来,开始宽衣解带,贾蔷知道这二两金子和几盒吃食不是白拿的,脱的比他还快,没几下两人就坦诚相见了,他们并没有任何的犹豫,可见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干了。
梦坡斋。
贾政正在和单聘仁、詹光、王尔调、嵇好古和胡斯来等人谈论着近日朝廷起复旧员之事。
朝廷上次“起复旧员”还是在五年前,贾政受林如海所托,借此机会替贾化谋了金陵府知府一职,这是他们二人最大的一次失算,前者还好,是为了报其为林黛玉授课之恩,而后者完全就是毫无眼光,不适奸良了。
卜固修因为上次贾瑜给贾政递鞭子的事,情急之下一时失言,挨了贾瑜的责骂,在同仁们面前丢光了颜面,又担心会再次被他欺辱或者报复,业已请辞,转投了他处,贾政赠送了他三十两银子,依依不舍的让他去了。
政老爹心里惦记着前两天贾宝玉吐血的事,他到底是做父亲的,说心里不担心那是假的,又抹不开面子主动去探望,遂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单聘仁惯会察言观色,暗自揣摩一番,提议道:“东翁,世兄此次伤的很重,您要不还是去看一眼吧,在这种节骨眼上,和他好好说说心里话,要远比在平时非打即骂强的多,世兄痛定思痛之下,说不定以后会更加的勤勉。”
其他人纷纷附和,贾政赞赏的看了一眼单聘仁,装模作样的犹豫一番,问道:“那我即刻便去?”
“去也,去也。”
贾宝玉院。
佳蕙和坠儿几个小丫鬟正在院门口玩着小角儿教给她们的过家家,兴高采烈,不亦乐乎,见二老爷过来,连忙跪着磕了头,然后四散而去。
贾政轻步来到正堂,只见一个人都没有,心中暗自奇怪,正待出声询问,却听见卧房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动。
他知道这是什么声音,正常情况下,他会转身离开,毕竟少年慕艾,无可厚非,可这声音听着明显不对劲,竖起耳朵仔细听听,这分明是个男人!
贾政大怒不已,本来他对自己儿子有龙阳之好这件事就大为不满,碍于自己母亲,他没有继续追究,哪成想这畜牲竟然在家里干这种脏事,不知悔改!不知羞耻!他捏紧拳头,咬着牙,朝卧房里疾步走去。
来到里间,看着地上的两双文王靴,贾政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他三步并两步走到床前,一把扯开放下来的纱幔,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还是映入了眼帘。
贾宝玉和贾蔷此刻正在兴头上,哪里顾得上周围传来的动静,贾政朝背对着自己的贾蔷狠狠踹了一脚,大怒道:“畜牲!你们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