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禧堂。
见贾瑜进来,薛宝钗走上前给他福了一礼,悲声道:“望瑜兄弟不计前嫌,救我哥哥一救,我们薛家永远记得你的恩德。”
王夫人道:“哥儿总要想想办法才是,毕竟都是亲戚。”
贾瑜苦笑道:“我要是能救他,贾璜和贾芹就不用死了。”
薛姨妈哭道:“你要是不抓他,他也不会被送到大牢里。”
贾瑜正色道:“薛姨妈,这话我实在是不敢苟同,南城是我的辖区,他在我管辖范围内致人重伤,即便我不抓,苦主也不会放过他,五城兵马司、万年县县衙、刑部以及皇城司中司都可以去越过我南司去抓他,我要是不抓或者选择遮掩包庇,必会引来御史来弹劾,我不会因为他而受人攻讦,他要是没有在金陵打死人,最多也就是挨一顿板子,终归到底,这都是贵公子自己的错。”
薛宝钗颤抖着身子,给贾瑜跪了下来,贾瑜顾不上避嫌,扶住她的两条藕臂,连忙道:“薛姐姐折煞我了,快快起来。”
“瑜兄弟,你是在外面做大事的,心里肯定有办法,求你救救我哥哥。”
薛宝钗不愿意起来,贾瑜只能受了她的跪礼,然后把她扶起来。
王夫人道:“瑜哥儿,只看在你宝姐姐的面子上,有什么办法就不要藏着掖着了。”
见薛宝钗杏眼盈盈,一脸哀求的看着自己,贾瑜叹了一口气,问道:“姨妈,当年打死人的那些下人可在府里?”
薛姨妈虽不解其意,但还是连忙道:“都在,跟在蟠儿身边那两个贴身小厮就是。”
贾政问道:“瑜儿莫不是想拿他们抵罪?”
拿下人抵罪是一件很常见的事,主子们犯了错就拿下人们来抵罪,来旺两口子就是给王熙凤抵罪的,贾瑜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他们的身上,反正他们一家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贾瑜点头道:“侄儿确有此意,只说薛蟠的本意是想给那个人一个教训,是两个下人下手太重,才错手把人打死的,和薛蟠的本意相违,而且全程薛蟠都没有动手,等发现不对劲时人已经死了,如此一来,就可以免掉很多罪责。”
“对对对,都是他们把人打死的,不是蟠儿打的,哥儿说的对。”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夸贾瑜这个方法好,薛宝钗一脸感激的看着贾瑜。
贾瑜想了想道:“光靠这点还不够,可能还需要别的助力,不过...”
王夫人连忙道:“哥儿,都到这个份上了,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我听说河南道开封府境内黄河决堤,上万人罹难,近二十万百姓流离失所,现如今国库空虚,圣上正在筹措赈灾银两,所以姨妈不妨拿出一些银子来,再加上那两个顶罪的下人,薛蟠定能完好无损。”
这是花钱买命了。
大梁虽然建国百年,但很多地方仍然贫弱,这些地区每一年收上来的赋税也总是不尽人意,赋税重地是淮南道、京畿道和江南东道,这三道的赋税额在总额里占近六成。
摊子一大,问题就多,花钱的地方也会多。
岭南躁动的土着需要镇压、在沿海各府县登陆劫掠的倭寇需要驱逐、关外的蒙金需要抵御,还有各地的水灾、旱灾和虫灾,这些像是嗷嗷待哺雏鸟,也像是无底洞,塞多少银子进去都塞不满。
朝廷每一年收上来的赋税往往还没有来得及入国库,就被重新散到别的地方去了,和太祖时期没钱就抄家不同,景文帝这一朝要文明平和的许多,若是遇到天灾人祸,国库又空虚,无钱赈灾的时候,景文帝就会向大臣们借银子。
上个月河南道开封府境内黄河泛滥,冲破堤坝后一泻千里,开封府境内没多久后就一片汪洋,上万人因此丧命,近二十万人流离失所,洪水退去后,已是饿殍遍地,哀鸿遍野。
当地的官府没撑几天就失去了抗灾的能力,加上正值寒冬,每天都有数以百计的百姓因为寒冷、饥饿和疾病而死,甚至出现了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
可偏偏这个时候国库里的存银已经见了底,没办法,景文帝只好故技重施,向大臣们借银子。
贾瑜对贾母拱手道:“老太太,我准备以我们贾家的名义,拿出三十万两白银敬献给圣上,用来赈灾,银票我已经准备好了,准备过一会就进宫面圣。”
这个数字属实把众人给镇住了,贾母还好,她是见过这么多的银子的,李婶娘张大嘴巴,不可置信的看着贾瑜,这可是三十万两银子啊,要知道她们娘三个为了进京,东拼西凑下才堪堪凑了一千两不到的路费,这哥儿眼都不眨一下就把这三十万两银子白白送出去了。
见众人看向自己,贾瑜轻笑道:“君上有难,我这个做臣子的合该尽我所能替他老人家分担,他老人家给我钦赐了表字,又让我承袭了宁国府的爵位和资产,可以说是恩重如山,令我万死难报其一,现在先还他老人家一小部分的恩德,剩下的再用一颗忠心慢慢的还,再说了,那些金银与其堆在仓库里生尘,还不如拿出来赈济灾民,救几百几千条人命,我读圣贤之书,亦心系天下百姓,芸芸众生,些许黄白之物在我眼里实在不如灾民手里一碗救命的热粥,更不及圣上平复的眉头。”
一席话掷地有声,众人面色各异,史湘云竖起大拇指,率先夸道:“瑜哥哥说的好!”
王熙凤也夸道:“到底是我家的大将军,果然是男子汉大丈夫!”
三李三春皆是面露赞赏之色,薛宝钗怔怔的看着贾瑜那闪耀着人性光辉的脸,心头一阵滚烫。
“瑜儿不可!”
贾瑜看着政老爹,问道:“老爷,何故不可?”
贾政用力拍着贾瑜的肩膀,大声道:“这银子由我们西府自己出,我们不比瑜儿富有,但也捐五万两,为灾区百姓添几碗热粥!”
王夫人只觉得一阵心痛,这些银子可都是留给宝玉的啊,就被你这轻飘飘的一段话给白白送了出去。
贾瑜朝贾政郑重的行了一礼,朗声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句话侄儿送给您,我家能有您这样克己奉公、高风亮节的长辈,是我们阖族老少的福气!”
不同于以往贾瑜给他行的礼,现在这个礼意义非凡,是对政老爹人品的肯定和赞赏。
贾政连忙扶起贾瑜,惶恐道:“愚叔只不过是尽些许微薄之力,何以克当这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真是折煞愚叔了!”
贾瑜肯定道:“老爷当不起,谁能当得起?”
二人相视大笑,有惺惺相惜之意。
他们叔侄俩互相吹捧,可把贾母、王夫人和薛姨妈给难受坏了。
贾母和王夫人疼的是这五万两银子,去掉这五万两,府里的存银就不多了。
但是这话都已经说出来了,她们要是不给或者降低数目,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死。
别人会说看看人家宁国府,眼都不眨就拿出了三十万两,再看看荣国府,五万两还磨磨唧唧,不情不愿,哪有一点百年望族的气度,真是贻笑大方。
贾母等人心里苦,薛姨妈心里更苦,她知道这是买命钱,不能不出,但几千两又拿不出手,五万两又让她无比心疼。
外人都说她金陵薛家资产百万,可米缸里还有多少米,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们家大部分的资产都是固定的,比如在江南东道各府的商铺,手头上能动的现银也就十多万两,根本不可能和有百万两现银的宁国府相比。
可要是给少了,必定引来贾母等人的不满和看轻,祸是你们薛家惹的,你们还能出的我少?
没看见我们贾家为你们娘三个忙前忙后,担了多少的麻烦和罪责,要我说,我家的这五万两也该由你们薛家出,还必须是以我们荣国府的名义出。
贾瑜看向贾母,贾母憋着老脸,真想骂他一句“鳖孙”,你逞你的能就偷偷摸摸的去逞,非要拉着我们一起逞,本来都不知道这件事的,依照以往的惯例,装傻充愣就过去了,可你倒是好,直接把我们也拉下水了。
但事情到了这一步,自己还能说什么,今天这五万两是出定了,既然结果都一样,还不如痛痛快快的拿出来,这样的话传出去也能好听点。
见他们叔侄两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己,贾母只能明事理、识大体、顾大局,颤声对王熙凤吩咐道:“去拿五万两银票来。”
贾母能想的通,可王夫人却想不通,她用力的捏着佛珠,心中愤恨不已,在她看来,这些银子都是宝玉的,却被贾瑜拿去做了顺水人,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但老太太都同意了,她还能说什么。
去而复返的王熙凤递给贾瑜一个锦盒,贾瑜起身笑道:“时不我待,我回去取了银票就进宫面圣。”
“哥儿等一下。”
薛姨妈咬咬牙,对薛宝钗吩咐道:“你带哥儿去家里也取五万两银票,请哥儿一起带到宫里。”
贾瑜点头道:“我待会出去会让属下来家里把那两个下人带去皇城司大牢严刑拷打,签字画押,配上这五万两银票,薛蟠最迟明天就能放回来。”
和薛宝钗并肩出了荣禧堂,两人沿着夹道一路朝梨香院走去。
贾瑜背着手,慢悠悠的走,薛宝钗时不时的抬头看他一眼,贾瑜笑道:“宝姐姐看我做甚?”
薛宝钗轻叹道:“我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你的一句宝姐姐了。”
“宝姐姐,恕我刚才那段话冒昧,希望宝姐姐和姨妈以后能多约束一下令兄,不然以后定会惹出更大的祸事来。”
薛宝钗看向贾瑜,贾瑜也正好看过来,四目相对,几息后,薛宝钗败下阵来,转过脸去,轻声道:“这件事怎么能怪你呢,全是我哥哥和...的不是,说起来是我家对不住你。”
贾瑜笑道:“宝姐姐深明大义,不知道以后谁有福气能娶了你。”
薛宝钗停下莲步,站在原地,贾瑜问道:“怎么了这是?莫不是我说错话了?”
过了一小会儿。
“瑜兄弟,你...你...和林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