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四章 万寿节贺礼
一年之中节日无算,既有正旦元宵冬至这三大节,也有端午清明中秋之类的小节。大节于民间来说是难得的喜庆休憩时光,于官员来说也是难得放假休息的日子,而小节顶多就只是热热闹闹吃一顿团圆饭罢了。至于孤身在京的穷京官们则是连吃一顿团圆饭也是难能,毕竟,凭借他们那一丁点俸禄,就是在京城安家也是紧紧巴巴,更不用说接家人团圆了。
然而,万寿节却不同于那些林林总总的节日。虽然自从迁都北京之后,朱棣就没有正正经经好生过一次生日,但这毕竟才是大明一年到头最重要的大节。万寿节前几天,百官就已经事先被拉到灵济宫习礼仪。毕竟,万一在四夷使节云集的朝贺大典中出了问题,那可是比平日朝会失仪严重得多的大罪过。而从万寿节前三日起,平日俱着公服朝会坐衙的百官就必须换上一年到头只会穿几次的吉服。
所谓吉服,也就是大朝服,一整套衣裳穿在身上,比平常的公服何止繁复一倍。这天一大早,张越就在丫头们的张罗下开始穿戴那套行头。
平日的乌纱帽换成了三梁冠,身上则是上衣下裳。内穿白纱中单,外罩青饰领缘赤罗衣,下头则是青缘赤罗裳,赤罗蔽膝,赤白两色绢制大带,银鈒花革带,黄绿赤紫四色盘雕花锦佩绶,银镀金绶环,底下则是白袜黑履。尽管先头灵济宫习礼仪的时候已经穿过好几次,从前也不是没穿过,但他出屋子的时候还是觉得束手束脚。
“哥哥这身衣服真好看!”
听到张菁这欢喜的嚷嚷,张越忍不住弯下腰来,轻轻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又嘱咐她在英国公府时乖巧一些。眼见张菁乖乖点头,他方才站起身,一回头看见杜绾抱着三三站在门口,看见儿子这会儿安安静静站在那儿眨巴眼睛看着他,他便笑着挥了挥手。
这一身吉服得穿七天,从今天开始直到万寿节之后三日才算完。而为了筹备万寿节,通政司从今天开始就不再奏事,朝会也从今天开始停止,一应事务皆由各自衙门主官自行处置,如有急务则直接呈报乾清宫。所以,除了万寿节当日要累上一整天,只要不是礼部或鸿胪寺官员,这前后几天便是难得的休息,他自然也不例外。
穿了一身这样的吉服,自然是只能坐车。好在他回京之后马车使用的次数比从前多得多,那辆官制青幔云头车早就洗刷干净了。坐在车上,他忍不住盘算起了这一次的贺礼。
如今去洪武建国年间已经过去了五十余年,虽说朝廷几次三番下诏勤俭,但民间风气比之当初仍是大不相同,寿礼比起从前也就丰盛了许多,甚至还有不少人煞费苦心从年初就开始预备,连武将勋贵也不例外。成国公朱勇准备的是百枚精制红瓷寿桃,安远侯柳升准备的是一幅姑苏万寿绣图,而如今领兵在外的张辅则是骏马两匹挽具两套,最省事不过。当然,这几位都是和张家沾亲带故的,所以他了解,至于那些对贺礼讳莫如深的就不知道了。
至于他自己,最初就准备了一整套紫砂壶作为寿礼,可十天前南京的刘达派人送了一批各色小玩艺上京,其中甚至有一对他从前写信过去时提到的铜胎掐丝珐琅花瓶——也就是后世名为景泰蓝的珍品。如今还没有景泰蓝这样的名字,市面上很少有这样的货色出卖,但据他所知,宫中御用监却有**珐琅小物件的工匠,所以他不敢贸然换成这个作寿礼。
只不过,有这么个能工巧匠作后盾,实在是再省事不过。他虽然不知道各种各样的配方,但至少见过后世各种各样的东西,知道大概原料是什么,便索性都一一提出,丢给了刘达去动脑筋。在这次捎回南京的信上,他又嘱咐刘达通过那些来往海外的各家商船,仔细打听各国如今都有了那些技术,顺便看看能否从海外雇一些懂行的工匠回来。
外臣出入皇宫原本是走午门的左右掖门,但东宫官和奉有特召的官员却可以走东安门东华门,张越尽管如今还是兵部官,并不在这两者之列,但谁也不会和他较这个真。熟门熟路来到了皇太孙宫,立刻就有宦官通报了进去,因此他只等了片刻就被引到了明德斋。刚到了门外,他就听到里头传来了朱瞻基熟悉的声音。
“三天之后就是万寿节,捅出这样没法弥补的漏子,你们究竟在干什么……”
引路的内侍乃是先头和张越见过好几次的陈芜,此时不禁疑惑了起来。他刚刚离开的时候朱瞻基还心情很不错,这会儿怎么忽然就大发雷霆?瞧了一眼身后的张越,他便决定还是把人带进去再说,毕竟有张越在,兴许可以劝一劝。想着这个道理,他就小心翼翼在外头报了一声,旋即打起了帘子。
张越一进这明德斋就看到这儿跪着一地的人,其中有他见过的由头有脸的大太监,更多的是诚惶诚恐俯伏在后的小宦官,甚至还有不少人身上直打哆嗦。看见朱瞻基面色铁青地站在书桌后头,桌子上还有一个盒子,他不禁心中一动,连忙走上前去行礼。
“元节不用多礼”朱瞻基看了一眼那盒子,心头更是恼火得很,又冲着这些太监厉喝了一声:“滚,不要在这儿碍眼,全都滚出去到廊下跪着!”
等到他们垂头丧气退下,他方才对张越说:“元节,你来看看。这是我之前特意画好花样让御用监烧制的一对花瓶,拿回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可现在竟然成了这个样子!”
见朱瞻基气得脸色通红,张越便上了前去,见其中一只花瓶的下部赫然有一道缺口,不禁皱紧了眉头。那花瓶上的书画赫然是朱瞻基的亲笔,看上去明显是花了不少功夫,如今功亏一篑也就罢了,重要的是万寿节就在三日之后,倘若没有补救的法子就得另寻寿礼,也难怪这位平日很少发火的皇太孙忽然变成这个样子。
“要不是眼下皇爷爷寿辰在即,而且把他们统统打杀了也换不回东西,我非得好好整治他们不可!”朱瞻基重重一拳捶在书桌上,白皙的脸上满是森然怒色,“又或者是烧制此物的工匠不尽心,所以才出了这种瑕疵……该死,连礼物都备办不好,这岂不是丢了大脸!”
“殿下息怒!”张越想到自己原本难以取舍的那件东西,忙上前婉转劝说道,“事已至此,殿下再追究,三天之内也不可能有什么结果,不如暂且放一放。说起贺礼,我前几天正好得了一件东西,原本想当成贺礼的,如今兴许能给您应急。”
尽管知道张越素来不是打诳语的人,但如今正是十万火急的时候,朱瞻基不得不慎重起事,当下便连忙使他回去取。好在这几天他亦是不用讲读官上课,有的是时间。等到东西送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他眼巴巴看着张越打开那盒子,认清里头的东西就愣住了。
那通体湛蓝如蓝宝石一般的色泽他曾经在御用监上呈的器具中看到过,可是,那只是酒盏酒杯之类的小玩艺,何尝有这么大的?更重要的是,那种颜色比从前见过的漂亮太多,很是符合万寿节的喜庆。拿出来把玩了一阵子,他觉得做工雍容大方,面色渐渐霁和了下来。
“这个是……唔,上次御用监的人提过,仿佛是曾经称作鬼国嵌。”
张越见朱瞻基怒气全消,便知道这件东西多半合了对方的意。只不过,他可不想因为这么件东西就把刘达搭进御用监去,因此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这是南边的能工巧匠做出来的,听说这蓝色釉料是新配出来的,所以比从前那些更漂亮。正好我爹手下的管事看到,想着皇上万寿节到了,所以他就重金买下急急忙忙送了上来。既然今天出了那样的意外,殿下不如就送这个给皇上作为万寿节贺礼。”
“此物倒是还合适,那你家的贺礼呢?”
“殿下,我家那个管事虽好心,可此物我送本来就不合适,再说我的贺礼早就备好了。”
所谓的不合适是什么意思,朱瞻基自然明白得很,而且他还隐约听说过张越的父亲张倬和一些勋贵有过合股的买卖,因此此时也就不再推辞,爽快地收了下来。既然寿礼有了着落,他也就打算暂时放过此事,差了陈芜出去把众人叫了进来,他呵斥了一顿底下的小宦官,旋即屏退了他们,却留下了为首的几个太监。
“今天的事情要不是元节,我就只能去请锦衣卫和东厂来追查了。事情还不算完,你们回头仔细追查,我要一个说法,别想就这么糊弄过去!”
刚刚朱瞻基雷霆大怒的时候,这些大太监甚至以为这位皇太孙会动用板子打人,此时听得这话自是如蒙大赦,心里都暗自感激起了替他们解决了大难题的张越。
而张越自己也很满意,须知景泰蓝这种东西成本太高,原本就不适合用作民间普及使用,就是他这次送上去出了彩也没意思,反而会成了众矢之的。用这种迟早会成为御用禁品的东西换来别人的感激,自然是再划算不过了。
解决了这么一件烦心事,朱瞻基自是轻松了许多。吩咐其他人退下,只留了一个陈芜,他就对张越说道:“年初赵王妃去世。赵王妃是黔国公沐晟的嫡亲女儿,为了安抚镇云南的黔国公,所以这次万寿节,赵王多半会放出来。虽说如此,但你放心,你当初除奸的功劳皇爷爷未曾正经赏过,我却一直记着。当初不追究不是永远不追究,只不过时候未到罢了!”
看到朱瞻基那幅杀气腾腾的模样,张越心里不禁一突,想起了那时候保定侯孟瑛的托付。看来,孟瑛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当初朱棣是看在初代保定侯孟善的份上放过了孟家上下,可朱瞻基却毕竟不会惦记着那情分,一个不好连保定侯府也会一齐赔进去。要保全孟家,如今便得要未雨绸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