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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一章 探监和狭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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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六十一章 探监和狭路相逢

    北镇抚司衙门和锦衣卫衙门并不在同一个地方,毕竟,前者还多了一座阴森森的监牢。这诏狱不同于刑部大牢或大理寺监,但凡只要进来的便是钦犯。有的没过几天就会押赴西四牌楼直接处决,有的则是关上三年五载,有的则是在蹲上几天至几十天大牢不等之后,被重新放出来官复原职。总而言之,大牢中每天都上演着几幕悲喜剧,牢头狱吏都已经习惯了。

    尽管按例不许狱吏私自传带外头的东西,但狱中不少犯人都已经是关了多年,难免有家人牵挂惦记,于是少不得就有人疏通关节,悄悄打点些东西送进来。毕竟,倘若只是北镇抚司供应的牢饭和那点微薄四季衣物,犯人别说熬十年八载,就是十天半个月也难能。只要肯掏钱,别说是东西,就是人也能乔装打扮带进来。

    这天,三个身穿灰布衣裳的人悄悄进了北镇抚司那个不起眼的后门,在一个狱吏的带领下穿过了一条阴森森的小径,最后被带到了一间简陋的屋子中。看守最要紧犯人的南监牢头吴成早就等在了这里,仔仔细细审视了一番,他就发现三个人都面生得很,于是便对那个狱吏招了招手,旋即压低了声音问道:“他们都是来看谁的,交了多少数目?”

    那狱吏比划了一个巴掌:“都是咱们的老关系介绍的,决计没有问题。那个来送冬衣的是夏家家人,另两个则是来看那位杜学士的,老规矩,每人收了一千贯宝钞,外加这个数。”

    看到那两个人在那里嘀嘀咕咕做手势,小五顿时撇了撇嘴,想要伸手去拉张越的袖子,最终还是忍住了。而张越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这赫赫有名的北镇抚司大牢,想起那些在这里一坐牢就是十年八年的前辈们,他心中顿时充满了高山仰止的敬仰。

    恐怕他只要在这里呆上三日,就得疯了!

    “你们三个,规矩之类的想必之前已经有人告诉过你们。我只吩咐一句,顶多两刻钟,到了时辰必须走人。若是在牢里头说什么犯禁的话,别怪我不认各位是什么身份!”

    吴成大在得知了那个令人满意的数字之后,最终还是打消了疑心,毕竟,这是历任锦衣卫指挥使都默认的勾当,除非是皇帝微服亲临,否则绝不可能管他们这点小勾当。见三人都是点头,他便懒洋洋站起身来,随即一马当先走在了前头。南监供犯人押解出入的正门看守异常严密,他自然不会把人从这边带,因此走的便是送饭出入的狭窄侧门。等到入了里间,他感到背后人有些迟疑,立刻就回头瞪了他们一眼。

    “磨磨蹭蹭干什么,时间从刚刚就开始算了,耽误了时辰我可不管!”

    吃这一催,张越连忙加快了脚步。他刚刚在外头时就注意到这监牢不是寻常土砖墙,而是用石头垒的,一概用灰浆勾缝,这会儿凭借火炬的微光依稀能看到地上铺着青石板。空气流通比他想象中要好一些,闻着只有微微的霉臭的气息,但大约因为常年不见阳光,却是潮湿得很,角落里甚至能看到水痕和青苔。

    走完这条狭窄的过道,就能够看到一间间犹如鸽子笼一般的监房。他们跟着那牢头从门前走过时,木栅栏里头的人不少都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随即就传来了不少叹气声,却不知道是如释重负还是大失所望。张越随眼一扫,发现内中的器具收拾得还算整齐,只是那监房中透气的窗子开得极高,哪怕是再高大的人,也难能依靠那气窗看清楚高墙外头的情形。

    南监的走道乃是四方形,每走一完一边就要重新开门。当打开第三扇门的时候,走入其中的张越就觉察到了这里和前头两处的不同。听闻人声,每间监房的主人都是纹丝不动无动于衷,该休息的休息该看书的看书,根本没有人关注外头的动静。这时候,前头的吴成大就低声说道:“这儿几位大人关了七八年,早就不以为奇了,夏大人杜学士就在前头。”

    等到一行人走过去了,其中三间监房中的人方才抬起了头。夏原吉吴中杜桢下狱的事情他们都听说了,然而,对于在狱中一关就是九年的他们来说,这些事情就是关心了也没有作用。他们唯一的希望就只有皇太子平安登基,若是等不到那一天,他们这七八年的大牢就白蹲了,若是没有那一天,他们恐怕得把这牢底坐穿。于是,当杨溥的监房里再次传出了琅琅读书声之后,黄淮和金问也都低下头去看手中的书卷,再也没理会外头的情形。

    吴中夏原吉杜桢三人的监房正好毗邻,尽管在外头是两个尚书一个阁臣,但这南监中和别的犯人也没什么不同,一样的监房一样的用具,唯一不同的就是伙食。三家人都是每隔几日送一次吃食,虽说好端端的东西都被翻得乱七八糟,以防有人夹带,但总比吃那猪食一般的牢饭强。此时,吴成大把三人带到监房前,旋即便努了努嘴。

    “最后提醒一声,这儿是诏狱,你们自己说话悠着点。”

    话音刚落,张越就看到那个三十出头的男子一下子扑了上去,双手抓着那栅栏低低地叫了一声爹爹。他早知道这就是夏原吉的独子,这会儿便不再去看别人,拉着一下子变得呆若木鸡的小五上了前,冲着里头低声叫道:“岳父!”

    “爹爹!”

    监房之中并不供应薪炭,但犯人家属若出得起钱,冬日烧炭盆夏日供凉水也不算什么,杜桢这儿便是九月就烧起了炭盆。刚刚听到动静的时候,他就瞧见外头有人,但隐隐约约看不分明,此时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饶是一贯他处变不惊,也一下子变了脸色。

    他疾步走上前来,见小五把脸靠在栅栏上泪流满面,连忙安抚了她几句,继而又狠狠瞪了张越一眼:“胡闹,这儿是什么地方,你怎么连小五也带来了!”

    “姐姐也来了,就在外头的车上!”小五使劲擦了擦脸,这才抽噎着说,“姐姐原本是想一块进来的,但人家说只能进来两个人,她就说让姐夫来听听您有什么需要交待的,又说让我给爹爹您诊诊脉,别因为这阴暗的地方落下了病根……这是娘让我捎带给您的,说是她闲来没事编成的草垫子,您如今在这潮湿的地方正好使得上;这是姐姐亲手做的棉衣,因为担心冬天太冷,所以多搁了棉花,结果太厚了一些;这是姐夫整理出来的几本书……”

    看到小五一面吸着鼻子,一面从那个硕大的包袱中从里往外掏东西;看到张越手扶栅栏站在那儿,只是始终盯着自己看,杜桢不禁笑了起来。等到小五絮絮叨叨说完,他便顺着她的意思伸出手去由着她折腾,这才看向了张越。

    “是不是你又要出京,而且一时半会回不来?”

    “岳父怎么知道?”

    “上次我下狱之后你也没来探望,这一回我想着你应该不会这么沉不住气,没料到你不但来了,还把她们也都带了来。”杜桢仔细端详着张越,继而便淡淡地说,“我和夏尚书下狱之后,没几天吴尚书也跟着关了进来,我知道外头必定是又发生了什么大事。你如今也已经独挡一面了,别的话我也没什么好问好说的,一路多加小心就是。”

    张越见杜桢绝口不问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心中明白岳父必是担心隔墙有耳,万一被人听见出什么祸事。因此,他也绝口不提刚刚在朝会上接到正式任命,三天之后就要出发前往宣府。看了一眼牢中那简单的桌椅,他就发现桌子上堆了一叠厚厚的稿纸,当即开口说道:“若是您有什么写成的东西,不如交给我,到时候让绾妹整理整理。”

    “不用了,从诏狱往外传递东西毕竟担着干系,不但是你,就连带你进来的人也吃罪不起。横竖每天早上都有人收走昨日的手稿,这种小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也已经是第二次进来了。”说到第二次,杜桢的脸上就露出了淡淡的苦笑,随即扭头看着小五,“小五,都已经好一会了,还没有结果?”

    “爹爹您还说,哪有您这样的病人,诊脉的时候还只顾说话!”小五没好气地撅了撅嘴,这才松开了杜桢的手,认认真真地说,“没什么大碍,只是爹爹您一定要放宽心,我回去之后让娘在饮食上再调整一下就好……”

    那边的吴成大这会儿已经是目瞪口呆。夏原吉的亲生儿子来探监也就算了,毕竟夏家如今已经抄家籍没,除非夏原吉放出去,否则夏家也就没法翻身了;但是,来探望杜桢的居然是张越,这就不一样了,那毕竟是朝廷命官,背后还有偌大一个张家。幸好他没有苛待凡人,否则虽说人家管不到他的头上,但只要用些手段,他就不用在京师厮混了。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忽然听到另一边尽头处传来了钥匙开锁的声音,扭头望去就看到那边的门开克。看清楚那几个大摇大摆进来的人,他一下子感到全身血脉都冻僵了。

    那竟然是如今凌驾于锦衣卫之上的那位东厂督主!老天爷,这下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