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李俶还是很注重风评的,很少在东宫之中玩乐,也勉强能做到礼贤下士。
不过自从越王入了长安之后,李俶仿佛撕掉了虚伪的面具,整日在节度使府内宴饮,更是让程元振帮他搜罗汴州城内的美人。
程元振借着东宫的名义,在汴州城内大肆搜捕,遇到稍有滋色的就敲诈勒索,甚至连已经定下婚约的都不放过。
章武之所以能够振臂一呼就响应者无数,和这些日子东宫的倒行逆施也有关系。
此时李俶正在后宅和姬妾宴饮,章武一脚踏进,李俶抬起头来。
看着章武一身风尘仆仆的衣服,李俶心中就是不喜,他性子爱奢华,对于军将都有些轻贱,更不要说章武这一身泥腿子打扮了。
李俶只以为章武是节度府内做工的泥腿子,他身边的侍卫呵斥道:“太子宴饮,速速退下!”
章武却没有退下,而是大马金刀的坐下说道:
“太子要见章某,却连章某都不认识啊。”
听到章武开口,李俶这才变了脸色。
“甲士!甲士!”
李俶随之大喊起来,可是喊了半天却没有一个甲士进来。
章武盯着李俶说道:
“太子不如越王远矣。”
说到了越王,李俶的表情立刻变了,他从内心涌起一股气来,推开怀抱中的美妾说道:
“难怪敢在阵前抗旨,原来你是勾结倓弟的逆贼啊!”
李俶忍不住想到当年父皇被囚在东宫中,自己和几个兄弟相依为命时候的场景。
那时候李俶还是爱护弟弟的好哥哥,几个弟弟都躲在他的羽翼之下,在皇爷爷李隆基的无上权威下颤栗发抖。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
马嵬坡那一夜?
父皇灵武登基?
李俶年长,早就和父皇李亨一起议事,参与到皇家的斗争中。
在前往灵武的途中,李俶对弟弟是真心照顾,那时候还是建宁王的李倓也全力保护父兄。
可是灵武登基之后,李俶嫉妒李倓,将李倓排挤去了陇右,又勾结回鹘人袭杀李倓。
自己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李俶有些茫然,他看着章武说道:
“你是奉命来抓孤的?倓弟的军队就在城外吧?”
章武却摇头说道:
“是朝廷派御史诏太子回长安问罪,不是越王要捉自己的兄弟。”
李俶突然笑了起来,他笑的眼泪都流出来,躬着身子说道:
“尔等忠奴,还要为囚父篡位之辈维护名声吗?”
章武却摇头说道:
“越王殿下没有派一兵一卒,让太子回长安问罪的是朝堂,传诏令的也只有一位御史。”
李俶死死的盯着章武说道:
“那你是为什么站在孤的面前呢?”
章武坦然说道:
“我是为了见殿下而来。”
李俶停止了笑声说道:“见孤?”
李俶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站起来问道:“孤的甲士们呢?”
章武说道:“已经被章某的旧部擒住。”
“既然是一人而来,哪里来的旧部!”
“汴州旧部罢了。”
李俶脸色再变说道:“倓弟好深远的筹谋。”
章武却摇头说道:“非远谋也,这不过是殿下的近祸罢了。”
李俶没有说话,章武自顾自的说道:
“汴州这个地方,漕运要枢,民风彪悍,百姓重利而轻义,殿下以为他们这些旧部是为什么追随章某吗?”
李俶听到章武竟然这么说,反而茫然摇头。
章武说道:“是因为汴州上下都知道追随殿下无利可图。”
如此直白的话,让李俶摇晃了一下身体。
章武看着李俶说道:
“汴州军民都能看清楚的事情,难道殿下还看不清吗?”
章武有些失望,作为“游戏”目前的几个大boss,李俶的表现实在是让他失望。
就算是退出夺嫡的齐王,也表现的要比李俶旷达。
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了,李俶还没有明白自己的处境,章武简直怀疑他的智力。
章武说完这些,太子身边的近侍和美妾都反应过来,他们纷纷向后院出口逃跑。
聪明一点的还会脱掉身上华丽的衣服,在地上打个滚逃出去。
等到李俶身边的人都跑光了,他这才如梦初醒的说道:
“原来如此,原来汴州民心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章武点点头说道:
“刚刚说汴州重利轻义,可是只要利给足了,汴州也是一支好兵。”
“当日章某带汴州军救睢阳,攻洛阳,灭安庆绪,诛史朝义,都是靠的汴州军。”
“可是连这一口利,太子都舍不得给,谈什么和越王争夺天下啊?难道就靠着从娘胎里早出生几年吗?”
章武也觉得非常无趣,竟然白费了这么多的口舌,正准备上前将李俶擒下,送给顾况押送入长安问罪。
李俶抬起头,对着章武一拜道:“自从孤被立为太子,从未有人如君这般说过真心话。”
“孤也有几句真心话,请你带给你家越王。”
“陇右的事情是孤干的,叶护王子已经身死,倓弟也算是报仇了。”
“治天下者,以权威二字尔。汉武帝搜捕戾太子,堕了皇室之权威,后才有霍光权臣干政事。”
“皇祖马嵬坡诛杨太真,已经让皇室蒙羞,岂能再有太子被御史押送入长安。”
“这算是身为李唐子孙,最后能做的事情了吧。”
说完这些,李俶直接拔剑自刎。
章武看着李俶拔剑,却没能拦下他自刎,看着鲜血染红地面,章武愣了一下,给李俶合上了眼睛。
八月二十五日,太子俶自刎于汴州节度使府内。
御史顾况验明了太子俶身份,快马向长安城报告,章武则留在汴州城内整顿秩序。
随后章武搜捕史思明的使者,亲自带领骑兵追上了史思明的大将李宝臣,将他当场诛杀。
汴州附近几个州县立刻表示归顺朝廷,整个中原终于安定了下来。
八月末,太子俶自刎的消息传到了朝堂,整个朝廷都为之一寂。
而李俶临死前的带回来的话,也送到了越王的面前。
从进长安以来一直都待在太极宫,很少和群臣互动的李倓,突然打开延英殿,召集宰相们议事。
这段时间对于大唐的宰相们来说,是既开心又痛苦的。
政事堂以前的政令,经常会被六部掣肘,下达给九寺五府的命令也经常被阳奉阴违。
而且动不动就会被御史台参奏,更多政务根本没办法执行。
但是自从越王的中书舍人们进了这些机构,政事堂的命令再也没有推诿扯皮,全部都得到了极好的执行。
我大唐从没有这么高效过!
几位宰相们,总算是有了宰执天下的感觉,而不是每日将时间都放在和各衙门的协调扯皮上。
而且越王并不过多的插手政务,下面送来的事情经过政事堂商议完毕,越王都是直接批准,很少直接干预行政事务。
痛苦的是这些事情都要政事堂处理,事事都要他们拍板,每天的公务都要忙到夜里,裴冕这些身体大一点的宰相都熬不住了。
今日李倓重新开延英殿,宰相们都知道这是为了太子俶的事情,连忙正了衣冠赶过去。
这还是李倓执政后第一次开延英殿会议,穆荣将章武带回来的李俶遗言发给各位宰相,当然隐藏了李俶所说的皇子相残的内容。
看完了李俶遗言之后,李泌首先说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废太子所言极是,当日朝会让御史押送废太子入长安,确实是欠妥当。”
李泌这么说完,一众宰相纷纷附和道。
李泌继续说道:“废太子既然身亡,那事情就这么结了吧。”
李倓没有说话,又点了其他几位宰相发言,大家都和李泌的意见一样。
正常来说,宰相们形成共同意见,皇帝也很少反对。
但是李倓却说道:
“太子俶所言,治天下唯有权与威,这点孤自然是认同的,可是权与威从何处出呢?”
李泌说道:“皇室权威自承天命。”
李倓却摇头说道:“隋二世而亡,难道没有天命吗?权威非天命,而在于万千人之心。”
“废太子勾结逆贼,搅乱钱法,虽已自刎,但还是要让大理寺清查,刊登在公文和天下报纸上,让天下人知道废太子是因何而诛。”
“废太子之死最大的贡献,不是自刎维护皇室权威,而是让天下人知道触犯唐律的下场,震慑那些内有奸邪的小人!”
李倓继续说道:“命大理寺重新审理钱法桉,长安有如长安令崔望一般以钱法害民者,如废太子私铸假钱扰乱钱法者,全部下狱治罪,绝不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