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日,越王的先锋抵达原州,忠诚的原州刺史站在州城门外,恭谨的迎接了越王的军队。
七月二十五日,随在越王车驾后的李泌,这已经是第二次抵达这座城市了,不同的是上一次他陪同的是李亨的皇帝御驾。
故地重游,李泌还没来及太多的感慨,越王的先锋已经占领了陇州。
长安的穆公公已经尽力封锁长安的消息了,但是越王讨逆起兵,长安动乱,皇帝关闭皇宫宫门的消息,还是从长安传递了出来。
第一个接到了消息的是洛阳留守张巡。
张巡是忠臣。
接到了长安消息的时候,张巡正在和荥阳来的郭牧喝酒。
在洛阳之围的时候,要不是郭牧在荥阳用飞艇支援洛阳粮食,洛阳早就被史思明攻破了。
在洛阳之围解除之后,张巡就上奏表请朝廷封赏郭牧,于是郭牧得到了荥阳县尉的职位。
朝廷叙功的工作进行的非常缓慢,郭牧月初才得到了朝廷的正式任命,张巡作为他的举主,今天他是来洛阳向张巡道谢的。
这倒不是郭牧专门设计的,他也不知道张巡正好在酒宴的时候得到长安生乱的消息。
张巡接到消息,立刻就要带兵上长安,他立刻被郭牧拦了下来。
郭牧拉着张巡说道:
“留守,您守土有责,不能轻易离开洛阳啊!”
张巡全白的须发动了动,最后还是叹息一声坐下来。
和那些少年进士,青年扬名,恣意飞扬的大唐名臣比起来,张巡是个异类。
他的书读的不好,也没有能考中进士,如果不是天下大乱,他这样的学历能做个县令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在安禄山叛乱之前,张巡确实只是一个县令。
不过张巡的功劳都是军功,也都是他一步步走上来的,所以虽然朝廷有人对他轻视,但是却无法否认这位东都留守,已经是和郭子仪并列的帝国柱石了。
“陛下锁宫,长安动乱,吾乃东都留守,应该带兵回长安勤王!”
张巡安静了一会儿,再次站起来说道。
郭牧立刻说道:
“留守!长安虽然动乱,但是陛下没有下旨让各军进京勤王,您要以什么名义出兵?”
张巡愣住了,他是忠臣,但也是知道朝廷规矩的。
别说他这个东都留守位置要害,就算是长安附近的县令,如果没有朝廷旨意也是不能私自进长安的。
更不要说是带兵进长安,那不等同谋反吗?
张巡再次坐下来,皇帝甚至都没有下旨让神策军返回长安,那是不是长安还在控制中?
张巡准备再等一等长安的消息,但是他没有等到长安的消息,却在洛阳城下见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章武和南霁云?
这两个人不是在山东吗?怎么会到洛阳?
章武和南霁云不接圣旨,攻灭史朝义的事情张巡也早就已经知道了,前段日子他还以自己官职为两人担保,请求皇帝宽恕二人。
可是现在两人怎么到了洛阳城下?
对于这两个人,张巡的感情是相当复杂的。
南霁云对张巡来说是亲传弟子那样的关系,南霁云是张巡提拔的,他的字是张巡教的,兵法也是张巡教的,可以说是张巡政治上的继承人。
章武和张巡亦是弟子亦友人,张巡就经常向南霁云称赞章武有“古游侠之风”,对章武的才能推崇备至。
你们两个不是刚刚临阵抗旨,又斩了史朝义的脑袋,怎么这会儿来洛阳了?
“什么,你们两个是进长安请罪的?”
张巡看着章武和南霁云,他并没有看南霁云,而是死死的盯着章武。
南霁云是个老实人,张巡是南霁云的老师,对自己这个弟子非常了解。
让他带兵打仗,他是一把好手,无论多么艰险的环境,南霁云都能突围而出,从来没有让张巡失望过。
可是玩脑子使心机,那南霁云就是个弟弟了,当日睢阳被围,南霁云突围去求援,许叔冀故意不出兵救援,南霁云也只能当场剁下手指,表明自己的刚烈态度,却拿许叔冀无可奈何。
后来还是章武杀了许叔冀,夺了他的军权,这才带着兵来救了睢阳。
领阵抗旨,如今说什么入长安请罪的鬼话,这不像是南霁云的作风,倒像是章武所为。
章武没有躲闪张巡询问的目光,直接说道:
“张留守,我二人真的是入长安请罪的。”
张巡还是不信,南霁云摊开手说道:
“老师,我们是真的入长安请罪的。”
听到南霁云这么说,张巡这才相信了,他问道:
“既知道有罪,为何要那么做?”
张巡不是迂腐的儒生,他用自己的功劳给南霁云和章武担保,是出于长辈对他们的爱护,但是并不代表张巡认可他们的行为。
在张巡看来,临阵抗旨,这几乎是等同于叛逆的行为。
南霁云低着头,张巡还是看向章武。
章武抬起头说道:
“留守,我们二人入长安,不是为临阵抗旨请罪的。”
“那又是为何?”
张巡的胡子都要吹起来了,他看着章武问道。
章武说道:
“留守,您知道这半年齐鲁被史朝义折腾成什么样子了吗?”
张巡沉默不语。
章武指着南霁云说道:
“南将军在青州,青州是什么地方?自古就是富饶之地,魏武帝曹操占青州而取北地,是可以成就王霸之业的地方啊!”
张巡点点头,他熟读史书,自然明白当年魏武帝手中的青州骑,算是曹操起家的资本。
“可是如今是什么样子?流民遍地,百姓易子而食,大量的良田抛荒,无数难民南下难逃,青州户籍比天宝末年十之不存一。”
张巡闭上眼睛,这样的景象他见过太多了,当年睢阳被围的时候也是如此。
上次守卫洛阳的时候,张巡也曾经见过城内百姓要将刚出生的孩子溺死,最后还是张巡将这户男丁召入军中,多发了点口粮才让孩子活了下来。
章武说道:
“史朝义狼子野心,他若是放下武器,向我或者南将军投降,我等未必不能容他。”
“可是他派出使者向太子投降,说明他权势之心不减,日后有机会还会继续祸乱天下,难道留守要汴州也重蹈青州覆辙吗?”
张巡一下子无语了。
章武正衣冠说道:
“我们的罪过,就是作为臣子纵容君上胡乱作为,却不能劝谏君上。”
“我和南将军这次入长安,是要面见君王言明君王的过错。朝廷平叛是百年之事,又怎么可以贪图捷径接受史思明父子的投降呢?”
张巡愣了一下问道:
“若是皇帝不接受你们的劝谏呢?”
章武说道:
“那就支持越王登基!”
张巡此时还不知道越王起兵的消息,只知道越王向朝廷上书,拒绝朝廷和史思明媾和。
章武说道:
“陛下不肯接受我们的谏言,那就换一个拒绝和谈的皇子当皇帝好了!”
听到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张巡竟然觉得没办法反驳。
唐儒和后世宋儒不同,他们虽然没有汉儒的血性,但是也没有后世宋儒的愚忠。
一直没有说话的南霁云突然说道:
“老师,我想和章兄去长安看看。”
张巡愣了一下,看着这个自己最得意的弟子。
南霁云说道:
“弟子没有见过长安,更没有见过天子,想要看看长安的天子到底是什么样的。”
张巡张了张嘴,试图描述一下天子的样貌,可是他很快也说不出来了,其实张巡也没怎么见过天子。
睢阳之战后,天子也只是召见了自己一次,张巡也只是在大殿上远远见过一次天子。
后来任东都留守,张巡又不是在长安,更是见不到天子了。
南霁云说道:
“老师,弟子想要去长安看看天子,当日老师守睢阳,情况比现在恶劣百倍,随时可能城破生死,您教导我为臣的气节,一定要忠于大唐。”
“后来弟子出青州,也时刻记着老师的教导,保境安民练兵御敌。”
“臣子为君上做了这么多,但是君上又对臣子做了多少,所以弟子想要去长安看看,御座上的皇帝是不是值得这么效力。”
张巡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说道:
“你们去吧,就当没来过洛阳。”
说完这些,张巡又说道:
“你们说的不错,作为臣子就要劝谏皇帝,而不是一昧的服从皇帝。太宗身边就是有魏征这样的铮臣,才有贞观之治,等你们离开之后,我也要向皇帝上书,言明不可和史贼议和之事。”
七月二十八日,越王抵达了陇州,越王的讨逆檄文传到了中原,天下大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