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临有些慵懒的单手托腮,似是要撂挑子。
几人皆是有些讶异,一直以来,沈君临为了处理越国的烂摊子出了不少脑力,而结果众人也是有目共睹的。
众人几乎已经习惯了有事情便来询问沈君临的意见,这么久以来,这却还是他第一次想要置身事外。
“阿偃最初拜托我的便只是来处理越国的烂摊子,如今已经处理了一大半,接下来只剩温言了,我着实是有些累了,攻打楚国的事情不在我处理的范畴内,所以,我要撂挑子了。”
沈君临耸了耸肩,有些疲惫的笑了笑。
“公子,你……”
韩风欲言又止,他只是一介武夫,如今能走到这步算是因为沈君临的聪明才智,如今他冷不防要撂挑子不干,他着实是有些不大习惯的。
沈君临笑了笑,毫不掩饰目中的疲惫:“我本就是楚国之人,又是楚轩的挚友,我是没有楚依公主那么高的觉悟的,此事我帮着你们攻打楚国,便是对楚轩不义,所以此事我不会掺和,你们自己做准备,话已至此,别的话再说便是多余了,我有些累,就先走了,各位,告辞。”
说罢,沈君临便站了起来,朝在坐的众人笑了笑,末了转身便往门外走去。
没有人出声阻拦,沈君临已将话说得明白,就算留他,也是已经没有什么用了。
沈君临出了韩府,便独自一人走在大街上,没有坐轿回宫。
越都繁华,街上人来人往,街边的小贩摆着用来养家糊口的摊子,叫卖的声音不绝于耳,人来人往,无比热闹。
沈君临走在中间,却只觉冷的厉害,那些声音仿佛离了很远很远,朦朦胧胧。
沈君临不再游荡,转而回了皇宫。
长星宫中,温言已经睡下了,沈君临没有进去打扰,转而进了偏殿,躺在床上,闭上了一双疲惫的眼睛。
不知过去多久。
东风呼啸,天色阴霾。
一声惊雷骤然响彻云霄,沈君临被忽而惊醒,他转头看向窗外,远处乌云压迫过境,乌压压的遮住了所有光亮。
他从床榻上起身,踩在寒凉的石砖上,行至窗前,透过窗纱看向外面的大雨滂沱。
雷声阵阵,雨打芭蕉,而殿外的一颗桃花树,也如大楼将倾一般,摇摇欲坠。
沈君临将象牙烛台点燃,昏暗的房间里瞬间被温暖的灯火填满。
灯火摇曳,而他也忽的有些恍惚。
烛台前,仿佛出现了那个人眉目如画的面容。
他侧身,轻轻伸出手去,想要触碰那个幻影——
“阿偃……”
可是还没等他触碰到眼前美好的幻影,指尖便被烛火灼烫的回了神。
他猛的收回手指,那里传来了一阵钻心的疼痛,一时间,他竟有些分不清那疼痛是来自指尖,还是来自心口。
他忽的回过神来,半响,自嘲的笑了笑。
没过一会儿,沈君临只听得外面的长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跑步声。
他有些疑惑的向门口的方向探头望去,末了行至门前,还未等他开门,那急促的脚步声便停在了他的门口。
沈君临微微一愣,紧接着门便被推了开,他定睛一看,却见门前站着的,竟是温言。
他身上的衣衫和头发都有些凌乱,像是在慌乱中出来的,小小的脸上毫无血色,看到沈君临后,他似是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九殿下?”沈君临疑惑的开口。
温言睁着眼睛,直言道:“我怕雷,睡不着,上你这里来躲一躲。”
沈君临忍不住笑出了声,随后连忙侧过了身子,让他走了进来。
温言坐在了床榻上,眉眼惺忪,似乎是被雷声吵醒的,他双手支撑着下巴,神色间还有隐约的困色。
“若是困了,便在这里睡下吧。”沈君临不禁说道。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着实有些多,温言总归是个孩子,难免会有些承受不住。
温言听罢却是忙摇了摇头,睁开了半闭着的眼睛,抬头看他道:“我不睡,你陪我聊聊天吧。”
沈君临有些失笑,最近他似乎越来越愿意缠着自己了,记得初见的时候,他明明还是个浑身带刺的小鬼,不允许别人踏入他的领地一步。
可如今他的目光与举动却已经和四个月前初次会晤时的犀利狷介截然不同。
沈君临这样想着,却还是缓步走到了床前,坐到了他的旁边,笑道:“好,你想要聊什么?”
他的脸上带着笑意,心里不禁觉得温言此时来寻自己算不得坏事,倘若他不来,他也不过又要在无尽的黑暗中度过这个令人窒息的雨夜。
灯火的暖光照在温言小小的脸上,他的瞳孔里仿佛在闪烁着细小的火苗,沈君临垂下眉眼,心底长久以来冰封着的温暖,第一次有了释融的现象。
“我也不知道聊什么。只是不想这般安静,那我一定会睡着的。”温言摇了摇小小的脑袋,手指漫不经心的摆弄着床帘垂下的流苏。
沈君临笑了笑,眸中染上了些许的落寞之色,片刻后,他出声道:“你不是对阿偃很好奇吗?我们就聊一聊你的七皇姐吧。”
温言的眼睛里闪烁出了些许的光芒,随后似又想起什么,小心的道:“还是算了吧,我可不想揭你的伤疤。”
“没关系。”
说完,沈君临起身走到书桌前,末了拿起了一个卷轴,似是打算一边和他聊天,一边处理手头的事情。
待沈君临再次在他身旁坐定。
温言便挑了挑眉,眼里的困意皆被好奇所取代,转过头问道:“我一直都很好奇,沈大哥你明明这么优秀,为何七姐没有和你在一起?”
“啪嗒”的一声,沈君临的手似是微微颤了颤,他手中的卷轴,就这般脱手掉在了地上。
又一阵风来,那不慎掉落在地的卷轴,就这样在地面铺了开来。而里面的内容便就那样图呈毕现在了两人的眼前。
“卿如凤鸟飞腾兮,哀鄙时之不当,行静默而寡笑兮,相下倾慕之芳,展才容而离别兮,心有痛而如刀伤。”
刲犀兕、搏龙蛇般的厚重字体于这一卷小小的卷轴之中。寥寥几句,里面包含的欢喜,倾慕,与哀伤似乎都倾诉的淋漓尽致,便是连温言都感受到了。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空气中有些尴尬。
那一刻,温言无比后悔和沈君临再次提起温偃的事情。
晚风清凉,月夜寂静,沈君临凝视着地上卷轴的内容,这样难过凄然的目光,片刻后,他忽的笑了笑,然后赶紧起身将地上的卷轴捡了起来道:“竟然拿错了。”
末了,他又起身将卷轴放了回去,压在了桌子上众多卷轴的最下面。
良久,在温言充满忐忑的等待中,沈君临坐到了他的身边开口道:“你还当真不与我客气,与你说完,我怕是又要惆怅些日子。”
沈君临说完后,温言有些小小的无奈,心中暗道:明明是你说可以谈论的。
他坐在床榻上,凝望着窗外皎洁的明月。
这般坦坦荡荡的谈论并非是一个坏事,一个人可以把心底血淋淋的伤疤展现给别人看,总比让它在心底捂着慢慢腐烂来得要好,反正没有什么会比现在更坏,所以索性不去理会。
这样想着,他忽然开口,问着一旁仍在侧耳倾听的温言:“楚轩与阿偃之间,有一样共同点,是别人都没有的,也因此,他们两个对彼此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
温言慎重的想了半天,最后摇头问道:“是什么?”。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我也想了很久,到底我身上缺少着什么,让我根本没有办法将阿偃的目光向我身上拉进,后来我又想,我和楚轩之间,有什么不同的地方,而阿偃和楚轩之间,又有着什么相似的地方,所以当我换了个方式再次思考时,答案就浮出水面了。”
在温言的不解中,沈君临对着一旁象牙烛台上不断跳跃的灯火淡淡一笑,“那就是——身世。”
“身世?”
“没错,就是身世,”沈君临点了点头。
随后继续说道:“楚轩是不受宠的嫔妃所生,小小年纪便被送到了越国当了质子,一直以来,他都过着无人理会的生活,后来,他凭着一己之力开始晓政见,知谋略,通帝术,其中的艰辛,冷暖自知。而阿偃也是一样的,她自小便不受宠,又有同龄姐妹一直欺负于她,只能慢慢的凭着自己小小的心计一点一点周旋保命,他们两个的童年都过的苦,所以楚轩对阿偃,就难免有一种同命相怜的感觉,也因此,他们两个最初才会一起联手,默契的合作,一点一点的往上爬。最终,阿偃的棱角慢慢的被磨平、绞尽,而楚轩的却仍然尖锐,所以最后,楚轩得到了他曾经想得到的一切,而阿偃却离开了。”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沈君临将目光从窗外的冷寂的夜中移了回来,他闭上眼,心中一片凉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