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瞬间,呈现在眼前的城市,就给左宗堂等人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冲击,最直观的冲击甚至不是南华湾的蒸汽轮船冒着黑烟以及西洋帆船高耸的帆云。
毕竟他们来的时候乘坐的“大东方号”是世界上最大商船,有了这样的经历之后,他们当然不会在对海湾里的船只有什么感觉了。
而是这座城市!
宽敞的街道两侧尽是三四屋高的楼房,现在的南华早就摆脱了当初的草创, 主街区两侧坚固的砖石楼房早就取代当初的木屋,甚至随着钢厂、轧钢厂以及水泥厂的先后投产,钢筋混凝土楼房正成为南华的主流。
更为直观的却是城市的绿色造景,来自英法等国的城市规划工程师们对南华进行了精心的规划,尽管草地、公园还有很原始,但如茵的绿地和整齐的规划,却是国内的城市所不具备的。
在搭乘马车前往酒店的路上,和所有人一样,在惊讶于道路平整之余, 看着漆黑的道路,左宗堂问道。
“嘉鱼,这路怎么如此平整?”
“左兄,此路是南华独有沥青路,用石子与沥青铺筑而成,全世界也就只有南华才有,即便是欧洲也都是石板路而已,不少欧洲人初来南华时,对此也是惊讶的很!”
提及洋人的钦佩时,丁丙全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沥青路面那怕就是在1860年的欧美,那也是新鲜的很, 其实南华之所以会铺沥青路完全是因为炼焦的剩余不少沥青,那么多沥青堆积在厂里也是浪费, 于是乎朱先海就亲自设计了一台沥青石子炒料机, 在南华铺起了沥青路面,相比这个时代常见的石块马牙路, 这种碎石沥青路面铺设成本低、技术难度也低。而且更为平整耐用, 现在甚至成为了南华的名片。
“居然连洋人也佩服!”
左宗棠等人禁不住惊讶的多瞧了几眼这路。
除了街道两侧风格华夏西洋都迥然不同的建筑以及让洋人都佩服的沥青路之外,更让左宗堂等人耳目一新的却是这里的行人。
他们抵达大西洋酒店时,尽管已经是下午六点过半,但是在酒店前的广场上,却有大队穿着工装的工人,正在那里随着口令,练习军姿正步。而在周围还有不少女子围观,抛头露面的完全没有什么男女忌讳。
“一二一,一二一……!”
在整齐的口令声中,左宗棠有些诧异的发现,这些正在训练的壮丁,队列看起来,甚至比他训练过的“楚军”还要整齐,他们训练时显得极其认真,甚至就连身上穿着的衣裳也都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站在那里观察了一会,左宗堂不解道。
“他们是什么人?莫非是兵丁?”
肯定是兵丁了,别的不说,就是他们的那股精气神, 就是他过去手下的亲兵也没有那股精气神。
这些人不仅是兵,没准儿还是军中的精锐。
“那里是什么兵丁啊!就是普通人!在南华, 所有人都要进行军事训练, 每周的军训时数不得少于十个小时。”
“军训?”
“对,就是像军人一样训练,周末的时候,还要到靶场去练枪!”
“什么?练枪?”
“对,军姿,队列,射击,这些都是必修课,所有人都要进行军训!”
“所有人?不分男女?”
苏式敬等人诧异道。
“对,所有人!即便是女子也要放足,参加低强度的训练,至少要掌握射击技能。按照主公的说法,“农时为农,战时为兵”这是汉人祖上的规矩,汉人要想要在这虎狼之世,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下去,非得重拾汉家尚武传统不可,否则在这里也是为异族之奴的命!”
一句为“异族之奴”,让左宗堂等人的脸色无不是显得有些异样。
仔细观察一下,左宗堂发现这里的人似乎国内的人明显不同,不是因为男人剪掉了辫子,留着西洋人式的短发或者那寸许长的短发,也不是因为男男女女的穿着。
而是他们的精神头!
无论男女都显得精神十足。
其实他们的衣着打扮相似,男人穿着靛蓝色的或是灰色的统一工装,女人穿的也是式样、颜色相近的长裙。尽管衣色单调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的精气神明显不同于过去见惯了的百姓。
他们的脸上没有百姓脸上常见的麻木与茫然,有的只是满面的朝气,甚至就连他们的眼睛里都放着光。
别说男人如此,就连女人也是如此。
他们的眼里是有光的!
不知道为何,左宗堂的心里冒出了这样的念头。这样的表情是不应该出现在他们脸上的,他们不都是被卖了“猪仔”,流落到异国他乡的可怜人吗?他们不应该满面凄色吗?
看着若有所思的左宗堂、苏式敬等人,丁丙笑道。
“是不是感觉他们不太一样?”
“确实不太一样。”
“其实,他们中的不少人,也就是刚来这边半年而已,可这半年……那也是脱胎换骨啊!”
丁丙感叹道。
“用他们的话说,也就是到了这,才知道什么是人?什么是人该过的日子。”
“什么是人……”
抿了抿嘴,左宗堂等人,都只是把这个问题,埋在心里。
为啥,他们又怎么不知道,在大清国,也就是是当官能算得上人,但见到上官那也算不得人。至于百姓,那过得是人过的日子吗?官府豪绅的盘剥欺压,寻常百姓有几人不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而这呢?
只看男男女女红润的脸膛也能猜出他们过的日子,其实不用猜,无论是洋山岛的待发所,还是在船上,他们不但能吃饱饭,甚至每隔一天还能吃到顿肉,这样才是人过的日子。
“哎,百姓的日子虽然好过一些,可总非不是祖地,总归都背井离乡叶落不能归根的可怜人啊!”
刘典的叹息,让丁丙挑眉冷嘲道。
“哼哼,背井离乡有什么了?搁大清国百姓连活着都不怕,还能怕背井离乡?”
百姓连活着都不怕,当然也就不怕背井离乡了,看似随口一怼,却让左宗堂等人无不是一阵叹息,瞧着广场上正在训练的男男女女,无不是陷入沉思之中。
这个年月,百姓们在大清国过的日子,确实是生不如死啊。
想了想,左宗堂说道。
“百姓能于此安居乐业,所谓世外桃源莫过如此吧!”
这一夜,住进大西洋酒店的左宗堂等人,甚至忘记初见电梯的惊讶,也忘记了置身六层高楼大厦那种“恐惊天上人”的惊叹,毕竟他们每个人的心头都有太多的疑问。
相比之下,高楼也好,电梯也罢这一切都是不值一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