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至人至, 众人转头的档口,只见宋郁之身着白布粗麻的孝衣,飘然入内。
宋郁之见他的穿戴, 骇的声音都颤了:“你你,父亲…父亲他……”
宋秀之笑道:“三弟放心, 据各处的探报回复,父亲已被蔡谷主带回落英谷了。宁夫人素有岐黄美名, 想来会为父亲妥善疗伤的。我这一身…唉,是为了三叔祖穿的。三叔祖伤重?不愈,已于昨日过世了。”
慕清晏嗤的轻笑一声。
蔡昭翻个白眼, 好吧,又?被他料中了。
她嘴里?道:“原来是祖辈叔父呀,瞧你这一身披麻戴孝的, 还当亲爹死了呢。果然有了好处,隔了两层算啥, 怎么孝顺怎么来呗。”
宋秀之脸色微变, 随即又?笑道:“作为同房侄儿, 戴重?孝亦无妨。”
蔡昭正要再行讥讽,忽觉屋外一阵疾风掠过,随后这间屋子的三面?厚窗啪啪啪洞开, 寒冷的夜风夹杂着霜气长驱直入,十几条人影倏然跃入屋内,为首的正是戚云柯, 周致臻,还有白须皓然的法空大师,后头还有广天门诸老。
外头一圈还有广天门的弓弩手,张弓搭箭对准慕清晏三人。
李文?训与丁卓却是不在。
蔡昭眼皮乱跳, 第一时间就冲到戚云柯身旁,笑的蜜甜:“师父周伯父还有大师你们都来了,来了就好。那什么,我和三师兄五师兄只是偶然碰见魔教那几位的哈……”
戚云柯一看见慕清晏那张脸就来气,就怕小?徒弟又?跟那大魔头勾搭上了。他沉声道:“你们既然来了,为何不找我们,反而半夜三更来这里?!”
宋郁之道:“是我要来听?慕教主逼问杨鹤影的,不关?师妹的事,师父您骂我罢。”
广天门大变,宋郁之一夕之间差不多家破人亡了,戚云柯也?不好这个时候责骂爱徒,只好继续板着脸冷哼一声。
蔡昭赶紧道:“是呀是呀,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原来在七沐山杀害黄老英雄一家还有炼制尸傀奴的不是宋茂之,而是杨鹤影!他刚才都承认了,大家都听?到了!”
“放屁,你这个勾结魔教的小?贱人胡说八道!”杨鹤影连忙反口,“刚才那个大魔头那家眷威逼于我,我只是虚与委蛇!”
蔡昭骂回去:“你出尔反尔反口覆舌,你才是放屁!”她转头道,“是真?的,师父,不是虚与委蛇,是杨鹤影见屋里?没有外人才承认的!”
宋郁之也?道:“师妹说的不错,杨鹤影所作所为人神共愤,我和樊师弟都听?见了!还有宋秀之,构陷兄长逼害父亲的这场阴谋,他也?有份!”
宋秀之皱眉道:“先攘外,再安内,诸位长辈,不可叫魔教瞧了我们北宸的笑话。”
宋家的二堂伯祖道:“秀之说的对,难不成当着魔教的面?咱们先自相残杀起?来么。”
这话一出,应者?甚众。
眼见北宸这边人多势众,沙祖光终于‘醒’了过来,扯开嗓门大声道:“姓蔡的丫头跟那大魔头勾勾搭搭不清不楚,定是她跟魔教里?应外合诱使我妹夫认下?罪名!”
沙夫人也?道:“对!这小?贱人当初为了救那大魔头连自己爹娘师父都不顾了,连伤几位亲长,说不定他们早就勾搭成奸了,不要脸的小?贱人还在这儿假惺惺的装腔作势呢!”
扯上男女之事,周围的驷骐门与广天门弟子纷纷笑起?来,不正经的目光扫在蔡昭身上,言语上不甚干净。
蔡昭脸上涨红,气的半死,她毕竟年岁尚轻,做不到彻底坦然面?对闲言碎语。
慕清晏本来笑意悠哉的站在一旁看北宸自己人闹腾,此刻沉下?眸色,长袖拂起?直冲沙氏兄妹。电光火石间,杨鹤影离的最近,啊呀一声扑去,啪的被慕清晏虚空一掌拍在胸口,当即闷声吐了口血。
沙夫人被袖风带起?,腾空之时便如被刀剑刮在身上一般,重?重?摔墙后落地,浑身筋骨寸断,嘴里?吐出一团带血之物,她摊开手掌一看,竟是三四枚牙齿。她正欲大哭,忽觉脸上剧痛,伸手一摸,顿时凄厉尖叫起?来——“我的脸我的脸啊啊啊……”
原来她左颊上被生生撕下?了一片皮肉,脸上一片血肉模糊。
沙夫人惨叫未完,沙祖光也?蛮牛一般叫起?来。
他脸朝下?扑倒在地,被慕清晏一脚踩在背心,动弹不得。此时戚云柯等人正被摔到墙上的沙夫人引去目光,慕清晏利索的抓起?沙祖光的右边膀子,向外用力一扯,竟将他的右臂连皮带骨活活扯了下?来!
“啊啊啊啊啊啊……”沙祖光在剧痛中疯狂叫唤。
戚云柯等人正要扑上,游观月已高高举起?了杨天赐,上官浩男高声道:“有种?你们就过来,看看老子能不能一下?摔死这小?王八!”
如此凶残霸道的手段,哪个敢不信,众人只得止步。
慕清晏将沙祖光的断臂随意一抛,白墙上划出一道血腥,“这两兄妹适才说的话,我不想再听?见。不但现在不想听?见,以?后也?不想听?见。哪个不信的,尽管试一试。”
他语气和神情都淡淡的,又?兼相貌清俊,有如美玉无瑕,本应叫人一见即心生好感,但此刻满地血污,惨叫犹在耳畔,众人看慕清晏比吃人心肝的妖魔鬼怪好不了多少,哪个不要命的真?敢去‘试一试’,霎时间屋内静的落针可闻。
戚云柯与周致臻脸色十分难看,他们也?不愿蔡昭被人议论?说笑,然而瞬时出手替蔡昭拦住流言蜚语的却是这个大魔头。
沙氏兄妹的惨叫逐渐微弱,应该是受惊过度兼流血过多,导致逐渐气力不济,然而那大魔头长身当立在前,竟无人敢上前救助那两兄妹。
这是法空大师叹息一声,上前道:“阿弥陀佛,佛家亦有口舌造业之说,沙氏两位施主言语不当,慕教主业已惩处过了,还请允许我等为他二人治伤止血。”
慕清晏一忖,向后侧了侧头,上官浩男会意,一脚一个将沙氏兄妹高高踢了过去,杨鹤影立刻上前接住爱妾,另有一名驷骐门弟子接住沙祖光。
法空大师再诵一声佛号:“倘若慕教主已然得偿所愿,不如先行离去,让北宸六派自行处置内部事宜,您看如何?”
慕清晏目光阴冷深邃,凝视老和尚。
法空大师向蔡昭的方?向看了眼,叹道:“贵教与北宸六派相争两百年,恩怨纠葛已难计算。不论?慕教主今日说什么,做什么,都毫无意谓。慕教主,当走得走啊。”
杨鹤影看着爱妾一脸血肉模糊啊,怒道:“今日北宸三派掌门都在此,倘叫让这魔头轻易离去,岂非让天下?人嗤笑?!”
游观月立刻将杨天赐提高些,“杨掌门,说话前先看清楚我手里?是什么。”
“快放了我儿子!”杨鹤影怒吼道。
“哎呀我好怕呀。”
宋秀之高声道:“来人,引弓搭箭,一道将这魔头拿下?!”
慕清晏踏前一步,淡淡道:“行,哪个先来。”
他冰凌般的目光往对面?那么一扫,众人均有彻骨寒凉之感,大家面?面?相觑,踌躇不敢上前,这个年轻俊美的魔教教主威势凛然,手段悍烈狠辣,竟无人敢应声。
戚云柯与周致臻对视一眼,周致臻低声道:“眼下?先办广天门的事,让那魔头走。”他二人皆知,若是真?要硬碰硬将慕清晏拿下?,必然伤及众多无辜。
戚云柯一点头,随即提声道:“法空大师说的是,北宸自有内事要处置,还请慕教主行个方?便。”
慕清晏垂下?长睫,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纤细影子。女孩低着头,默不作声。两人之间只有十几步的距离,却如隔了万水千山。
“如此,山高水长,就此别过罢。”慕清晏抬起?头,没再看任何人一眼,一阵疾风劲动,他脚下?腾云驾雾一般飞驰离去。
游观月将手中的孩童往空隙处一抛,与上官浩男一道长笑着跃起?飞腾。
三抹人影迅速消失在风雪漫漫的夜幕中。
戚云柯长吸一口气,沉声道:“杨鹤影,现在没了外人,黄老英雄阖家之死你怎么说?”
“说什么说,我都说了刚才是为了虚与委蛇才扯谎骗那魔头的!”杨鹤影气势汹汹。
卓夫人泪汪汪的在旁辩解:“戚掌门你要相信我家老爷呀,那魔头凶狠霸道的模样你们都瞧见的,老爷为了家眷不得不应付两句。兰儿你说话呀,是不是这样?”
杨小?兰六神无主,木木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周致臻迟疑道:“或许杨掌门真?是在胁迫之下?不得已为之吧。”
宋郁之忍无可忍,大声道:“杨掌门这是将罪名都推给我兄长么?!”
杨鹤影冷哼一声:“这就该去问你宋秀之了,他说的清清楚楚,炼制尸傀奴并杀人灭口的是就是宋茂之!”
宋秀之道:“我可从未说过是茂之所为。”
杨鹤影一惊:“你,你明?明?说过……”
宋秀之笑了下?:“茂之抓到的那两个魔教贼子的确自称是聂喆的部下?,还说要帮茂之炼制尸傀奴。至于那两人是真?是假,抑或是旁人派来的,我可不知道。”
“茂之说他找到一处山木茂盛的隐蔽山林,并且那阵子支取了许多钱粮,说要在外头栽培自己的亲信。至于那处山林到底是不是七沐山,我依旧不知。”
“还有那夜里?,茂之浑身血污的回来,还说自己辛苦笼络的帮手全被一伙不明?来历的黑衣人杀死了——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
众人听?的目瞪口呆。
宋秀之清秀的面?庞上露出一抹奇异的微笑,“我只说我见到听?到的,其他的并不敢胡乱猜测——据此推断茂之就是凶手的,是杨叔父你,与我无关?。”
杨鹤影一跳三丈高,怒道:“好你个宋秀之,你倒把自己摘了个干净,要不是你想当掌门,我会这么煞费苦心?!”
宋秀之淡淡道:“我是宋家主支子弟,只要能孝顺诸位长辈,并将本门发扬光大,本就有资格成为掌门,何须杨叔父‘煞费苦心’?”
这下?连杨鹤影也?反驳不出来,‘你你’个半天,气的面?色涨紫。
场上众人均想,还不是你杨鹤影想让自己女婿继位,才这么上蹿下?跳的,不然你哪有那么好心。
周致臻沉思道:“如此说来,杀害黄老英雄一家的凶手究竟是不是茂之,并未定论?。”
“可是我兄长已经死了,父亲也?受了重?伤!”宋郁之满心悲愤。
宋秀之轻叹一声:“我也?没料到沙公子会与茂之同归于尽,唉,他是想到外祖父黄老英雄一家惨死,母亲又?忧思过度去世,才会激愤的想要以?命抵命吧。”
杨小?兰眼珠直了,喃喃道:“什么沙公子,我的姨母黄氏夫人根本没有儿子啊,而且我姨母十年前就过世了,什么以?命抵命,什么激愤……”
蔡昭惊呼一声,难怪昨夜慕清晏说黄夫人多年前就已病故时她隐隐觉得不对,居然没想到这茬。她大声道:“对对对,那天夜里?,那个叫沙田的家伙口口声声母亲因为娘家人惨死,刚刚病故——所以?这都是假的咯?!”
四周的广天门弟子顿时喧然,那天夜里?听?见沙田悲愤控诉的人不在少数,此刻纷纷将怀疑的眼神投向身旁的驷骐门弟子。
樊兴家疑惑道:“所以?那个沙田究竟是什么人?”
“沙田是被人豢养的死士。”宋郁之闭了闭眼睛,眼前浮现前日夜里?的情形——生死之际,宋茂之运出全部功力,双掌如刀,深深插入沙田的腹腔中,几乎将沙田的脾肺心肝掏出来震碎了,然而那粗壮少年硬是忍住剧痛,死死抱住宋茂之。
“我早该想到!”宋郁之恨恨叹息,“那人武艺低微,步法笨拙,双臂却力大无比,还能忍耐非人的痛苦——若非经过特殊训练,怎能做到那个地步,我早该想到的!”
他俊目怒睁,恨恨瞪着杨鹤影:“你居然派死士来杀我兄长!”
杨鹤影此刻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道:“宋茂之杀害黄老英雄一家,我欲为黄家报仇,怎么了?!”
戚云柯不悦道:“宋茂之是不是凶手尚未定论?,你怎可随意杀害兄弟门派的弟子?!”
宋郁之心中悲痛,“他是想掩盖自己才是罪魁祸首的真?相,才将一切推到我兄长头上!”
他此刻恨极了杨鹤影,对慕清晏昨夜所言再无怀疑,大声道,“黄老英雄退隐后就不再与江湖中人来往,根本无人知其下?落,我兄长又?能从哪里?知道?!只有你,杨老匹夫,只有你能知道,因为……”
“因为外祖父惦记我娘和我,担心我们日子过的不好,便时常给送来东西……”杨小?兰失魂落魄,满脸是泪,“所以?爹爹才知道七沐山的!”
“孽畜你再敢胡说!”
杨鹤影提剑便要砍杀女儿,杨小?兰利落的闪身躲开。
卓夫人忙上前抱住杨鹤影举剑的胳膊,连声哀求丈夫不要生气,杨鹤影怒极用力一甩,卓夫人一头撞在砖墙上,磕出满头鲜血。
“娘!”杨小?兰惨叫着上前抱住母亲。
杨鹤影还欲再砍,旁人已看不下?去了,周致臻一声‘慢着’,戚云柯双掌缓缓推出,袖中鼓风,浑厚圆融的气劲直将杨鹤影手中的宝剑震落。
“你们想干什么!”杨鹤影大怒,“就算我知道黄家隐居在七沐山,我又?为何非要在七沐山炼制尸傀奴?”
戚云柯怒道:“杨鹤影你装什么蒜!炼制尸傀奴的场景我们当年都见过,不但动静大,还需要水源,柴薪,还有源源不断的活人。不然你以?为当年武元英他们是怎么发现有人在鼎炉山炼尸傀奴的?”——是以?武元英才率领群雄上山除害,只是没想到居然是瑶光长老。
周致臻也?道:“更何况炼制尸傀奴的活人最好是有修为的,毫无根基的百姓炼出来威力也?不大。七沐山正是绝佳之处——既无人知晓,又?有水有林,山中还有一群退隐的武林中人。他们虽然肢体伤残,但修为还在,山下?又?有可供驱使的村民,一旦走漏风声,把村落杀干净就成了!”
杨鹤影冷笑道:“好好好,今夜你们是决意给我栽上这个大罪名了,怎么戚大宗主你这就要杀我一家老小?不成?!反正没有证据,只凭空口白话,我是决计不能认罪的!”
戚云柯面?罩寒霜:“家有家法,门有门规,北宸六派倘有人犯下?这等丧心病狂的大罪,我定不饶恕!杨鹤影你今夜可以?先走,之后我会亲赴七沐山查探。天网恢恢,炼制尸傀奴那么大阵仗,我想你也?清理不掉所有痕迹。届时,我将召集天下?群雄与你好好理论?!”
杨鹤影嘿嘿冷笑一声,“好,我们走!”他抱起?正在嚎哭的独子杨天赐,令门下?弟子带上重?伤的沙氏兄妹,呼啦啦一大群人说走就走。
杨小?兰看向杨鹤影离去的背影,孤零零的抱着昏迷的卓夫人。
宋秀之轻叹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对碧莹莹的翡翠如意环,双手托着:“杨姑娘见谅,令尊构陷杀害我家二弟茂之,大仇在前,恐怕你我无法缔结姻缘了。这件文?定之礼……”
杨小?兰转回头来,目光空洞,仿佛根本没看见宋秀之。
宋秀之还欲再说,忽觉一阵劲风袭来,手上一空一顿,那对翡翠如意环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手中多了一块白玉佩,正是当初宋时俊拿去给杨鹤影定亲的信物。
杨小?兰默不作声,低头背起?卓夫人向着杨鹤影不同的方?向离去,临走前似乎微微跺了下?脚。人去影渺,夜风拂过,从地上吹起?一抹莹绿。众人不解的望去,才发现原来杨小?兰适才将那翡翠环一脚踩成了齑粉。蔡昭暗叫一声痛快,深觉这杨小?兰很值一交。
“唉,杨掌门行止不谨,杨姑娘倒是位刚烈女子。”宋秀之幽幽叹气。
那满脸惋惜的虚伪样子看的蔡昭一肚子火,宋郁之上前一步,怒道:“杨鹤影不是好东西,那你呢?是你在众人面?前指认大哥,才让杨鹤影有机会害死了他!”
宋秀之一脸悲伤:“我当时受了重?伤,以?为是茂之派人动的手,心中又?是悲痛又?是气愤,便向大家说出了实情。早知如此,我宁可瞒下?一切,也?不吐露一个字。”
这话说的妙,口口声声说他不该吐露实情,其实还是暗指宋茂之行事不当。
周围不少广天门弟子纷纷嚷着宋秀之只是据实以?告,除了嘴快了些,何错之有,宋郁之一时竟也?反驳不得。
蔡昭站到宋郁之身旁,高声道:“宋家主支一日之间死伤无数——现任掌门重?伤,下?任掌门惨死,圣堂首座庞六叔死了,原本接下?来该继位掌门的三叔祖也?伤重?不治,连驷骐门杨家都一脚踩进了泥潭,秀之公子莫不是想说自己干干净净,全然无辜?”
宋秀之略一皱眉,“我只是将自己看到的听?到的说出来,并未增减一事,却不想叫人误会了茂之二弟,但我绝无陷害二弟之心。”
蔡昭冷笑:“你说没有就没有啊,既然如此,明?日我就去找一两百个说书人,将广天门这几日中发生的事天南海北的说出去,让天下?英雄与市井小?民都见识见识咱们清清白白纤尘不染的宋秀之公子!”
宋秀之终于变了脸色,转头看向戚云柯:“戚宗主,明?明?是杨掌门心怀不轨构陷二弟,如今蔡姑娘这般咄咄逼人,莫不是想扣我一个杀弟逼父阴谋构陷的罪名?戚宗主是否打算以?六宗之首的名义,来治我的罪!”
蔡昭拦在他跟前,“你不用以?退为进说的这么委屈!杨鹤影平白无故干嘛构陷宋茂之,他姓杨的是能当广天门掌门怎的?还不是为了你这大好女婿!行了,也?不扯别的了……”
她忽然提高声音,“总之宋秀之想当广天门掌门,我断不同意!”
宋秀之身后的拥趸大怒,上前叫骂:“你算老几,轮得到你同意!”
蔡昭叉腰骂回去:“我不算老几,但我依然不同意!”
——若不是眼下?剑拔弩张,缩在后面?的樊兴家差点笑出来。
“昭昭,不得信口雌黄。”周致臻忍笑轻斥,“凡事论?迹不论?心,所谓瓜田李下?的道理,广天门诸位长辈不会不知道。”
无论?宋秀之怎么辩白,究竟是他的指证才导致宋茂之身死和宋时俊重?伤,倘若再由他继任掌门,就说不清了。
这番话绵里?藏针,果然正中要害,宋秀之的拥趸们均是惊怒。
五房的曾伯祖父踏前一步,“戚宗主明?鉴,六派虽然同气连枝,然而两百年来都是各自道场各做文?章。除非是天理不容的狂悖行径,否则本派的是非恩怨自有本派处置,兄弟门派不应无端插手,免得酿成六派不和,让魔教有可乘之机——前事历历,这些您都是知道的。”
此言一出,戚云柯也?是神色一凛,“……我自然知道。”
北宸六派这两年流年不利,先是太初观接连两任掌门被揭穿是卑劣小?人并且惨死,即将到来的对驷骐门的审判必是一场巨大纷争,如今广天门绝不能再出岔子了。
法空大师眼看这一切纷乱,忍不住上前道:“老衲僭越,托大为众位施主论?说一番,如今有两件事须得分明?——第一,据落英谷的飞鸽传书说,宋掌门重?伤昏迷,至今未醒……”
“不错。”已故三叔祖的长子大声道,“这般情形,即便掌门性?命无忧,恐怕也?无法继续统领广天门了。”
法空大师继续道:“如此,就得暂时选一位代掌门出来,这便是第二。宋掌门如今仅剩两子,秀之施主与郁之施主……”
已故三叔祖的次子插嘴道:“论?长论?贤,都该是秀之当这代掌门。郁之嘛,十几年来都在青阙宗,于广天门的大事小?情一无所知,不合适,不合适!”
蔡昭忍无可忍:“我看宋秀之也?不合适,最合适的还是您两位。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当初您俩没被陈曙的五毒掌废了,可见后头有的是福分。”
三叔祖的两个儿子脸上一红,不论?中没中五毒掌,他们的资质修为都不算特别出众。
周致臻莞尔,摇着头将蔡小?昭扯到一旁。他目光向侧面?一转,淡淡道,“郁之,该你自己拿主意了。”
宋郁之整整衣衫,站到众人面?前,高声道:“事已至此,就照广天门的老规矩行事吧。我愿与大哥一较高低,决出继任掌门人选。”
蔡昭从后面?轻声喊话:“喂,三师兄,你内伤外伤都没好呢。”
樊兴家凑过去,“没事没事,宋秀之的修为不高的。”
宋郁之没有回头,神情执拗:“为免宋家骨肉相残与广天门纷乱,就由我与大哥一战,终结一切罢。”
戚云柯叹道:“郁之,你真?想好了么?”
宋郁之点点头。
宋秀之居然也?同意了,还叫人捧上一对宝剑,“郁之,这是你的青虹白虹双剑,那夜遗落在圣堂门前了。”
宋郁之接过双剑,“多谢。”照例将青虹缚在背上,只以?白虹迎战。
“请。”宋秀之长剑一展,剑尖指天。
兄弟二人的对战开始,一时间场内剑光纵横。
周致臻退后两步,静静观看——
宋郁之不愧为众口称赞的天之骄子,即便在种?种?不利的情形下?,依旧招式精湛,身法俊逸,怎么看都远胜周玉麒。
以?前常有人议论?周致臻为儿子定下?这桩婚事,是希望蔡昭辅佐儿子继位掌门,连自己的母亲与妻子都是这么认为的。只有周致臻清楚,自己真?没这个意思。
昭昭天真?散漫,玉麒胸无大志,便是两人成亲了,周致臻也?没打算让他俩统领佩琼山庄,只是想着儿子自小?温厚体贴,知道心疼人,必能温柔呵护昭昭一生。
可惜儿子心有所属,周致臻也?不是执意棒打鸳鸯的父亲,周蔡婚事只得作罢。
宋郁之长剑斜出,一剑撕开宋秀之的衣摆,差点就能刺中,可惜被宋秀之及时闪开。
蔡昭啊了一声,大眼睁的滚圆,戚云柯在旁笑着拉扯小?姑娘,嘴里?还罗里?吧嗦‘昭昭站远些,别叫剑气扫到了’。
周致臻收回目光。
——他和戚云柯都想给昭昭最好的,然而他们意见不同。
昭昭自己毫无高远志向,戚云柯便想让她嫁天下?最出众的少侠,享人间富贵,受万众敬仰。但周致臻并不觉得武林至尊有什么好的,只要夫妻俩心心相印,此生岁月漫漫,相濡以?沫,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有时他不免遐思,若慕清晏不是魔教教主就好了,昭昭望着他的时候,目光是那样流波璀璨,情致动人……就像,十三岁的蔡平殊在佩琼山庄的小?湖旁望着自己的眼神。
两柄长剑在空中相击,发出铿锵激越之声,宋郁之旧伤未愈,气力不济,宋秀之终于磨到了反攻的机会,霎时间剑势凌厉,剑光如网。
周致臻皱起?眉头。
他知道戚云柯一直想撮合昭昭与宋郁之,然而在他看来,宋郁之此前太过一帆风顺,心高气傲,目下?无尘,比自己儿子还不懂面?对逆境与颓势。周玉麒至少有自知之明?,既然不是当掌门的料,早就想好了将来读书赏画,照看买卖和田产,关?起?门来过小?日子。
宋郁之若是清醒聪明?,就该知道今夜绝不适宜与宋秀之对决。
宋家三叔祖与宋时俊是两败俱伤,一个伤重?不治,一个昏迷不醒,两支之间嫌隙已深。
还有宋茂之,虽说动手的是沙家死士,但根源却是宋家众口一致的逼迫指责,才给人以?可趁之机。若宋时俊复原,或者?宋郁之继位,那些参与过宋茂之之死的宋家耆老与其下?子弟必然担心未来受到清算,今夜就算宋郁之赢了,也?会遭到激烈反对。
上策应是暂且退让,而后徐徐图之。
更何况,以?宋秀之这般步步为营滴水不漏的做派,今夜敢悍然应战,必有完全的准备。
“嗷……!”
场内叫声如雷,气势如虹。
宋秀之剑尖向下?,指着跌倒在地并且肩头血流如注的宋郁之。
蔡昭用力一捶樊兴家:“你不是说宋秀之修为平平吗?他明?明?跟丁师兄不相上下?!”
樊兴家捂着肩膀:“我只是推测,推测而已啊!”
“算卦先生算不准也?会被砸摊子的!”
两人一面?互怼一面?奔到场内,一左一右扶起?宋郁之。
樊兴家犹自不解:“既然他功夫这么好,干嘛暗镖射的那么浅!”
“哦,我知道了。”蔡昭恍然大悟,“他从来没想要三师兄的命,他要的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击败三师兄!”
——不论?宋郁之是那夜中镖被擒,还是今夜自己上门挑战,外伤,内伤,家变,还有数日的疲惫,再加宋秀之的故意示弱,都免不了最终这个结果。
蔡昭都佩服这位从不显山露水的秀之公子了,她生平所识之人中,只有慕清晏才能跟他在心机深重?方?面?一较高低了。
“三弟,承让了。”宋秀之气度闲雅的收剑还鞘。
宋郁之神情惨淡:“是我技不如人。”他转头,“师父,我们走吧。”
“别灰心丧气。”戚云柯拍拍他的肩,“今日之败,会成为你明?日精进之阶。”
安抚完心爱的弟子,他向广天门众人拱了拱手,“今日就此作别,来日主持武林正道,还望诸君好自为之。”
宋秀之自然喏喏称是,还请戚云柯等人等天亮后再下?山,被婉拒后不再啰嗦。
下?山途中,宋郁之忽道:“昭昭,我想尽快复原,将幽冥寒气尽数驱除。”说这话时,他眼中隐隐闪着火光,像淬炼宝剑的金色焰苗。
蔡昭,“……我们一道回落英谷,找出紫玉金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