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允厚也反应过来温体仁所说的了。
崇祯皇帝去了一趟南直隶,干掉了正二品的总督漕运兼提督军务巡抚凤阳等处兼管河道大臣张景泰,血洗了南直隶周边的东林余孽,还捎带手把魏国公家里的世子给扔进了军队。
这一番牵连下去,几万条人命可就没了,拿人头筑京观都能筑好大一座了。
按常理来说,江南之地还能忍?造反是很正常的事儿,不造反才奇怪了。
可是奇怪就奇怪在,江南之地还真就没反!
不光没有反,还捐银九千八百三十八两充饷,摆明了就是被崇祯皇帝打了左脸之后把右脸又给凑上来了,顺便还得关心一下崇祯爷的手有没有累着。
就是这么贱胚子,就是这么软骨头,就是这么不要脸。
若说是以前,郭允厚还会高看这些人一眼,觉得这些人也算是能忍辱负重了。
可是自打崇祯皇帝怼了建奴又在草原上筑京观之后,温体仁就算是看明白了。
比不要脸,江南这些人未必就比崇祯皇帝强到哪儿去,反正都是不要脸。
可是这伙人的骨头全他娘的是软的!软的!
满脑门子除了家,财,酒,色,剩下的基本上没有。
现在皇帝要收商税,就凭着江南的那些人,有敢反的没?
反正郭允厚没有想出来谁敢反。
想了想,郭允厚干脆应道:“既然如此,何不在苏州、松江、常州、镇江四地试行之?”
不就是不要脸么,老子也会啊。苏州、松江、常州、镇江四地弄出来不到一万两的银子恶心皇帝,顺道也把自己这个户部尚书给恶心了。
现在自己有了机会,就他娘的拿这四个地方的混账们开刀算逑——反正御史已经被皇帝陛下派去了,别管有用没用,反正这四个地方会老实一阵子。
趁着没有人敢作妖的这段时间,不正好就拿这四个地方下刀子?
温体仁却道:“何必这般的麻烦?四地而已,当不得什么大事,若仅仅如此,仅天津卫用之于试行便罢了,何必要大张旗鼓的折腾这四个地方?”
郭允厚问道:“那依温大人的意思是?”
温体仁道:“干脆,要来就来一把大的,直接在浙江还有福建试行。”
郭允厚反对道:“下官以为不妥。四地分散,就会各自为战,两省相连,若是一起出了问题,那可就麻烦的很了?”
温体仁道:“那就江浙一地。就算是出了问题,海上有郑芝龙,陆上有卫所,谅他们也翻不了天去。”
郭允厚道:“郑芝龙指望不上,现在往新明岛运送东西都已经够他头疼的了,江浙有事,就会与陛下开发新明岛移民以实之的计划相悖,到时候又如何向陛下交待?”
温体仁却笑道:“那又怎样?别忘了还有登莱的东海舰队可用。虽然比不得郑芝龙掌控的南海舰队,可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也该到了拉出来练练的时候了。”
顿了顿,温体仁干脆道:“舰队还是其他的水师,这事儿咱们不用操心,回头我去寻英国公打声招呼,总不能让他们五军都督府轻闲了。”
郭允厚又接着道:“若是有人学那张溥张采一般的抗税?”
温体仁闻言,干脆笑着道:“那就让他们抗呗,到时候看看是陛下的刀硬,还是他们的脑袋硬。
咱们这位陛下,不是天启爷,也不是成化爷跟正德爷一般的皇帝,更像是成祖爷一般,再想要向天启年间逼着朝廷收回税监,玩什么投献,那就是找死。”
说到投献之后,温体仁干脆把心一横,接着道:“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再把浙江的田地都梳理一番,看看有多少可耕之地,有多少无地之民,又有多少是投献在他人名下的。”
郭允厚大惊之下,起身道:“下官反对!温大人,陛下命咱们讨论的是商税的事儿,您这么干,就真的是逼着浙江之地烽烟起了!”
温体仁却毫不在意的道:“起又如何?不起又如何?陕西之事你还看不明白么?百姓没了地,吃不饱饭,早晚得烽烟四起。到时候陛下追责下来,你担着还是我担着?”
郭允厚却仍然不同意,反对道:“那也不应当如此急切,倒不如先把商税征上来,等平定了建奴之后再清查土地。
温大人,清查土地得罪的人,根本就不是收商税所得罪的人能比的。积毁销骨,众口铄金,一旦烽烟四起,你我的人头就得被陛下摘了去!”
温体仁却不怎么在乎郭允厚的担心。
新皇登基,前朝老臣被清理是肯定的事儿,尤其是像锦衣卫这种角色,基本上先帝所用的锦衣卫指挥使都会被处理掉,能告老还乡都已经算是好的了。
可是崇祯皇帝登基之后,别说是许显纯田尔耕这般臭名昭著的货色了,就连顶风臭十里的魏忠贤不还是活的好好的。
而且崇祯皇帝一贯以来的表现无不说明了一件事——这位爷就没有让自己手下背黑锅的习惯,什么事儿都是摆明了就是朕干的,有能耐你来咬朕吖这种无赖嘴脸。
除了在大明现在传的满天飞的《布木布泰秘史》这件事儿上,崇祯皇帝没把自己的名头亮出来以外。
跟着这种皇帝办差,只要是用心做事,把事做好,别搞出什么天大的乱子来,基本上不用担心自己会被当成替罪羊给推出去顶缸。
想了想,温体仁干脆说道:“郭尚书无非就是担心浙江之地会因为土地之事被逼反,士林之间的投效等等被处置后会谣言四起,其实大可不必担心。
先不论浙江有没有胆子谋反,就算是有,陛下也必然不会推我等出去,反而会直接将之平定。
莫非,你没有发现陛下早就对于商税和投献之事不满了么?”
郭允厚还想反对,温体仁却直接将郭允厚还没有出口的话给顶了回去:“若是郭尚书担心,温某一个人上书也就是了,断然不会牵连到郭尚书就是。”
郭允厚这下子就有蛋疼了。
自己算是阉党一伙儿的,这个是没有什么疑问的。温体仁现在同样也是,两个人肯定就是一伙儿的。
现在温体仁要是自己上书给皇帝,而自己没有附名,那其他的阉党成员怎么看?其他的浙党楚党东林党又会怎么看?
关键是,温体仁这老东西他偷换概念啊。
自己担心的是因为清查土地而逼反浙江的事儿,而这家伙干脆把概念偷换为了自己怕因为清查土地而逼反浙江的事儿担责任。
反正这事儿让温体仁这么一整,整个的味儿都不对了——丫的也太恶心人了。
郭允厚干脆把心一横,咬牙道:“那下官也附名便是。只希望江浙之地的那些个混账东西没有太傻到家,妄图对抗朝廷。”
温体仁捋了捋胡须,笑着道:“郭尚书多虑了。陛下在南直隶杀的那么狠都没有逼反他们,不过是重新丈量下土地而已,当不得什么大事。
再者说了,借用陛下的一句话,我大明想要当官的人多了去,不差他浙江那么一个两个的。
老夫还想着,什么时候时机成熟了,再把南北榜之事给去掉,南北同考,不分两榜。
只是老夫年事已高,这些事儿,还是你们这些年轻一些的来办比较好一些。”
这干脆就是赤裸裸的拉拢了。
见事情已经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了,郭允厚也干脆把心一横,对温体仁道:“既然如此,不如明儿个散朝之后由下官先召集户部官员商议?”
温体仁点了点头,应道:“郭尚书先在户部议着,老夫也召集内阁诸位同僚商议一番。
总之,这商税是必须要收,朝廷有了钱,才能让百姓过的更舒坦一些。百姓舒坦了,你我在青史之上,名声就坏不到哪里去,剩下的不用多想。”
大明的朝堂,就像是崇祯皇帝在某一次发火的时候所说的那样儿,跟筛子差不了多少。
除非是崇祯皇帝有意封锁到所有消息,大肆出动厂卫,否则的话,朝堂上面的消息或者其他的消息,过不了多久就会搞的整个京师都知道。
京城的百姓知道了,那其他地方的百姓也就都跟着知道了,甚至于江南的百姓知道的比陕西山西的百姓知道的还要早。
出了京城往东,就是通州。
通州可是有着运河的,而且离着天津卫也近——而天津卫有出海口,登莱和江南知道消息的速度跟般的速度基本上差不多。
而这一次要动真格的收商税,崇祯皇帝并没有严令封锁消息,所以一路上鼓足了帆,短短几天的时候,消息就已经传到了浙江。
狗皇帝终于要实现他在宣府吹的牛逼了——天下商人,皆十税其一。
一时之间,浙江倒是有些人心惶惶的感觉,或者说山雨欲来风满楼也行。
苏州府的赵老爷就很头疼,连自己刚纳回来的那个十四岁的小妾都没有心情去碰了。
自己联系了那么多的同行还有乡绅,凑了九千八百三十八两银子给狗皇帝以助饷,可是换来的是什么?
御史出京,地动山摇,这事儿自己已经知道了。
只是御史走的是陆路而不是海上,所以留给自己的时间还比较多,足够自己处理一些首尾,把不该存在的东西给抹去,让账面上看起来更干净一些。
可是这狗皇帝真的太不是东西了啊。
本来自己和这些同行们就已经提惊受怕了,现在又传来要收商税的消息。
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命苦!
只是不知道赵老爷如果知道暗中还有马维骃负责暗查苏州、松江、常州、镇江四地的税收情况,再加上温体仁还蔫坏的提出来顺便清查一番投献的情况,心中又是如何感想。
大概骂娘的心情是再也压制不住了吧?
毕竟赵老爷身为天启元年的举人,那可是有功名在身的。
虽然没能考中进士,可是举人的身份在乡里也足够高了,起码赵老爷名下的这千余亩良田,基本上都是那些泥腿子为了避开赋税而投献过再加上自己使尽了各种手段巧取豪夺而来的。
有了田,就得有产业,古人不是说了么,三十而立。
立什么?著书立传名扬天下这种事儿,明显就不是自己区区一个举人能干的来的,那只能是立业了。
立业不是更简单?只要弄上几个铺子,仗着自己不用交税而且和知府大人交好的优势,这产业还不是立即风声水起?
但是现在不成了,麻烦来了。
那狗皇帝要动真格的了,却又该如何是好?
赵老爷很头疼,干脆命人去请了与自己亲厚的远房亲戚,苏州府知府寇慎寇大人一起来饮酒。
借着酒意,赵老爷开口道:“大人,若是论起来,我还得称大人一声表叔,所以今儿个小侄也就厚颜向表叔大人请教一番,还望表叔不吝赐教。”
寇慎放下了手中的杯子,笑眯眯的道:“你是想要问商税之事?”
赵老爷道:“不错,正是如此。宣府那几个不知死的混账东西惹出来的麻烦,凭什么要我等遭殃?
不瞒表叔,侄儿我也算是家大业大,一旦这商税真个收了起来,想要养活这么一大家子,可就真成了问题了。”
寇慎却没有理会赵老爷的叫屈,只是笑着道:“那,你有没有胆子谋反?”
赵老爷激灵一下,浑身的酒意便随着冷汗一起蒸发掉了,连声道:“侄儿可也是读过书的,须知道忠君报国,又如何会谋反?若有此心,天地不容!”
天地容不容的,其实赵老爷不太关心,但是崇祯皇帝容不容,这可就很要命了。
崇祯皇帝砍了多少人头,现在根本连数都数不清楚了,就凭着自己这百十斤,估计还不够大军过来砍两下过瘾的。
造反,那不是作死么?
寇慎脸上的笑意也敛了去,冷着脸道:“你也知道忠君报国?那商税难道朝廷就收不得?前些儿日子的大明半月报,我没让你看是怎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