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辟战争的隆隆战车,一年又一年驶过,北线大小战事无数,天一山这种等级的,也再进行了两场。
东线,北线两处战场,六年多下来,起码消耗掉近八千名修士性命,运尸归乡,甚至成为博森城中一门单独的产业,有商家专营,其情之惨,可见一斑。
死者都是万中取一的金贵仙身,当年山都魏家和器符盟十年大规模血拼,拢共也没死那么多修士。秦烈儿为了开创楚秦门,经历过何等难熬时光,齐休从此战中感同身受,体会到所谓开宗立派,有多艰险和不易了。
灵木盟损失也不小,九位金丹去其二,柴冠从头两年刚下山时的兴头十足,渐渐变得燥郁阴沉起来。
金丹不能身免,元婴老祖都性情大变,下面筑基、练气修士则更不用提,此战过后,深深的伤痛,也不是一时能够抚平的。大周书院兵源却依旧不愁,抬出去多少尸体,就有多少发着美梦的修士从齐休根本从没听过的各个地方赶来,甚至战事进行到后半程,人数不减反增,都指望着能赶上最后的收获。
楚秦门自从北丁申山之战后,齐休像泥鳅一般闪转腾挪,滑不溜手,又攀附上姬信隆的交情,算是他半个好友,每逢大战,总被姬信隆以辅助搜寻魔修的由头,征调过去谈论道法。这可是个美差,白山深处的散乱魔修,根本不敢出现在必死的大战之中,又有姬信隆罩着,自是无比安逸。
即便齐休低调,六年之间,门中弟子连层油皮都没破,哪是瞒得了人的,参战修士背地里给他取了个外号,唤作‘齐滑头’。
而这个‘齐滑头’,今年整整一百岁了,曾经数度重伤,加上命演术用掉的十五年,阳寿铁定超不过一百七十岁,已难敌岁月刮骨钢刀,老态已然难掩,成了个十足十的‘老滑头’。
几年间修为自然是荒废了,仍旧停留在筑基八层,虽然外人觉得他结丹渺茫得很,但齐休自家知自家事,丹论天机,已参悟了七八分,只待水到渠成,其实并不是没有机会。
博森城,临时居处。
“打到这等程度,一切都不正常了……”
熊黛儿手执厚厚的账本,一页页翻动,“如今物价倒挂,前方战场大宗灵草、兽晶等战利品,即便博森城中各大商家天量收购,价钱仍只有战前一半,而争斗器物,疗伤丹药,则暴涨一倍不止。”
罗小小轻笑,“咱家往往能在最前线参与买卖,进价卖价还要趁心些,我看不如转而囤积,收些平日里难得的珍贵灵草材料之类,存在门中,流转后世。就算日后不用转手,也能再添进项。”
“嗯,是这个理!”
齐休斜靠椅中,美滋滋地捻着颌下刚留没多久的山羊胡须,战争总是有结束的一天,物价回归本来面目,是可以预见的事,门中灵石正愁没地方花,能拣些便宜,再赚一道自然是好。
莫剑心是齐休中意的下一代掌门,所以门中要务,往往趁着在博森城中碰面的机会,由齐休、熊黛儿、莫剑心、罗小小、罗汉犇五人合议,其他人等,只管执行就是。
又定下几桩日常事务,最后议齐休百岁寿筵时,却起了分歧。
楚秦门这些年财富积累过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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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6218后大周书院迟早要撤出,外患肯定是有的。虽然与两楚有旧,又曾和齐云姜家、古剑门古家结亲,最近齐休巴结上了姬信隆,还有曾跟在楚震身后,和几位元婴老祖混了个脸熟,在白山,算是背景深厚了。但这些人遇到小事或许会卖个面子,生死大事,却不可能代自家出头,所以罗小小和罗汉犇主张大操大办,好好展示一番楚秦门的实力和关系,打消觊觎之辈的念想。
而齐休和莫剑心都是低调处事的人,自然心存疑虑,按齐休的意思,甚至连鲁平等人都不请,自家人凑合热闹一番,也就算了。
要是搁在凡俗之人身上,百岁大寿是件大大的喜事,但齐休寿元折损颇大,每老一岁,心里就跟被针刺扎了一下似的,实在是高兴不起来,不想大办,也是情理之中。
“前次古铁生和张胜男筑基,没有大办,古熔前辈两次来信责备,这次你再不办……”
自家夫君面相比同龄筑基修士苍老,熊黛儿如何不知,也多少猜到点齐休心思,但楚秦门眼下是一方之主,门中筑基修士就有十位,依附势力更是众多,就算想低调,只怕也低调不起来,古熔的态度,就是很好的例子。
“我得提醒两位师叔一下,门中急速繁盛,是装不下去,也藏不住的,若是一味欲盖弥彰,反而会被人家看轻!”
罗汉犇表明自己态度,希望能劝齐休回心转意。
齐休示意自家钟意的接班人,莫剑心来拿主意,莫剑心稍作思虑,缓缓说道:“若是能请到齐云楚家,南楚楚家,或者大周书院的关键人物来,自无不可,若是他们不捧场,还不如维持低调为好。”
的确如他所言,若是几家外面流传和楚秦门有些交情的大势力不来,或者只派些小猫小狗,等于自己把自己牛皮吹破,无一丝好处。但若是一旦发帖子请人,就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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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6c34难收,不大办也得大办,后果就难料了。
齐休板着手指,暗暗计较。
南楚楚家有多年前声明在先,连人都不一定会派。
齐云楚家秉持低调,前次面都不给见,希望也是渺茫。就算来,最多来个筑基层级的楚佑严,楚震已死,他家在齐云内部还有高广盛遗族这个生死仇敌,威慑力已不太够用了。
齐云姜家更别提了,就算齐休有脸去请,练气级别修士的姻亲,不可能得到多大重视。
大周书院那边……姬信隆身为执法修士,根本不可能参与这种人情往来,闻心虽然从表现上来看,还念着当年情分,但他不会自爆身份,齐休这边又装作不知,更不能挑明。
齐南城南宫家族,上次灭刘家,已欠下南宫止一次人情,哪时能还上都没个着落,更无法指望他家能来给自己捧场。
灵木盟那边,随着他家修士死伤渐增,对在北方战线上吸血多年的楚秦门,连好感都谈不上,内部已有些嫌恶的声音,不捣蛋已是万幸了。
丹盟就更别提了,韩平一介练气就敢在齐休面前吆五喝六,即便楚秦门这几年一直和他们做灵草生意,那是他家有姬信隆的面子,双方根本没深交的心思。
算来算去,只有古剑门的古熔肯定会来,器符城祁无霜可能会来,这两位金丹,可不是啥保险的门栓,启不到震慑宵小的作用。毕竟光是楚秦门这些年积攒下来的财货,说有金丹修士垂涎,也毫不令人奇怪。
齐休颓然一叹,“算了吧……”挥手遣退众人,这寿自然是做不成了。
熊黛儿特意留下相陪,全身笼在红纱下的她,走过来轻轻靠入怀中,“鲜花著锦,烈火烹油,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用手轻抚她肩头,“是啊!”齐休望向门外天空,悠悠说道:“有再多灵石,也买不来真心的交情,买不来自家的实力……”
两人就这么依偎相伴,看着门外渐落夕阳,熊黛儿这几年也是累得够呛,略说了几句,就已静静睡着,齐休心底还藏着一分心事,不由更添三分哀愁。
自家四位妻妾年岁渐老,最大的敏娘已八十五岁,阚芹虽比敏娘小些,但她是凡人之身,只怕反会比敏娘早走,相聚时日,只怕都已不多……
想到这,齐休鬼使神差,从储物袋中摸出一壶二阶灵酒,着这么对着壶嘴,将自己灌得半醉。酒入愁肠,愁上更愁,不但没有排解半分,反而愈加落寞。
怀里熊黛儿睡得香甜,怕弄醒了她,只得保持姿势不动。渐进入夜,齐休喝了烈酒,面色微红,已多年没睡觉习惯的他,睁着精光闪闪的双眼,一时竟生出四顾茫然,无处可依之感。
许久之后,外面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应是有客到,惊醒了怀中的熊黛儿,“看看我,竟睡到现在……”她轻笑,隔着掩面红纱,亲了齐休一口,才起身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