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络与众人出了院子,就远远看见庑殿后面影影绰绰,各色衣服倒像是这后院百花齐放一般。
叶珂问道:“那些人是鬼谷门的门生,他们还活着,是不是说贼寇已经被打败了?你们爷爷让人叫我们下去的?”
沈络摇摇头,还未说话,就听花敬方道:“婶娘,或许贼寇已经胜了,若爷爷他们胜了,一定会在前院清理,不可能如此多人到后院来通知,这种情况只有一个说法,前院已经失守,他们退到后院来,做最后拼死一搏。”
果然,此话刚落,庑殿方向又涌入无数人影,皆是灰黑色海寇衣衫,片刻后下方便响起金属交错和无数哀嚎之声。
海寇一边向前,一边在途经之地四处搜刮,眨眼便搜出许多金银细软以及躲避之人,无论男女,搜出活人当即砍杀,稍有姿色的则当时掳走,一时间鸟语花香处成了九幽炼狱。
一个头头模样的人大叫道:“兄弟们,杀光抢尽!咱们死了这么多弟兄,该把账本拿出来讨债了!漂亮女人全部扣下,占下这里咱们好好快活两日!”
女人和金钱,这两种最能刺激男人的东西被这样许诺出来,这群海寇听到这番话,一个个变得愈加疯狂,如野兽般嘶吼着往最远处的后山冲来,沿途鬼谷门生抵挡不住,有的人甚至被十多个已经癫狂的海寇围住砍成了肉泥。
众人跑到了后山断崖边,看着平静的大海在这里竟变得这般汹涌,海水溅起的湿气都能扑上这断崖顶,看来已经是走到阎罗殿的入口了。
那边厢,贼人已经在山脚,沈络已经可以看见最前头几人的胡须,部分先生和执领的家小已经开始放声哭泣,花欺雪几人看着断崖下拍岸的海水,缓缓闭上了眼睛。
就在沈络和花敬方拿出木棍准备拼死之时,宋锦和花九元等人从侧方快速冲来,将沈络等人撞下了悬崖,沈络看着崖顶宋锦的身影越来越远,脑中还想着他撞到自己时在耳边说的话:“跳下去才有可能活!”
济南府,城北一处大街上,一个破衣烂衫的乞丐正当街而睡,周围路过之人都视而不见,非是人情冷暖,只是已经司空见惯,自萨尔浒以来,几乎每日都会见到从辽东而来的难民饿死冻死街头,一开始关内各城百姓还偶尔发些馒头白饭,或是些剩饭剩菜,只是一二十年了,百姓不可能每日接济,现在的难民冻死饿死更多了。
这乞丐便是沈络,当时宋锦将一群人推下山崖,转身与海寇死斗,死在了长岛之上,沈络与众人在崖底落水,那正是刚刚开始退潮之时,沈络的头磕在了水下礁石上,幸而有海水缓冲,才没有当场磕死。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在海边醒来后只见自己孤身一人,不禁悲从中来,加之在海中头部遭受创击,急火攻心,神志已不清醒,成了这般模样,半年以来走走停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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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浑噩噩靠着街边与野狗抢食剩菜剩饭,才支撑着走到这济南府,勉强活到了今日。这期间自然是少不了为富不仁之人的毒打。
这日,沈络睡饱了觉,醒来便发现太阳已经转西,陡然间闻到四处满是炊火之气,顿觉腹中空空,在一处商贾院落后街边,发现了主人家吃剩的饭菜,就倒在后角门旁的潲水桶中,几只野狗正在舔食。沈络立即冲了上去,嘴中大喊:“汪、汪、汪!”与那几只野狗抢食桶里的潲水。
那几只野狗吃得正香,没来由地身后突然发出声音,倒是吓了一跳,待到反应过来之后皆怒目向沈络看去,见沈络冲上前去趴在桶旁便大口大口吃,自然更加恼怒,汪汪地吼叫着就朝沈络冲去。就这般一人数狗在这后巷打得不可开交。
也不知是这沈络还是那几只狗,打得兴起时便不管不顾了,将那潲水桶打了个倒翻,里头的物件儿一股脑撒了一地,就连那商贾家的后角门上也沾了半扇,只是沈络与那几只野狗谁也没注意,还在一堆打得兴起。
眨眼功夫,这后角门“吱呀”一声开了,原来是这家主人听到这后巷动静不大对头,这狗叫声里怎么还有一个如此不像的,这才领了几个家丁过来查看情况。
这一看不要紧,自家后巷连带台阶、角门被这潲水泼了个遍,顺眼看去一个人还与几只狗打得不可开交,这几个身上还沾满了潲水,打到哪儿就涂到哪儿,一片狼藉。
见到如此骇人景色,这家主人更是怒发冲冠,老头儿指着此时仍打得正酣的沈络和狗,手抖得像是抽了鸡爪疯,气得一张嘴结巴半晌,才终于囫囵说出两个字来:“打死!”
这几个家丁有拿笤帚的,有拿门闩的,也有拿藤条的,咿呀鬼叫着争先恐后地冲上去就一阵胡抡,这几只狗身形灵活,几下吃痛之后便跑得无影无踪,只有这沈络,五尺五寸身材,比大宛马还高出一个头,如何能灵活跑脱,被几个家丁打得左翻右滚,出气多进气少。
此时打巷道外路过一辆马车,车上一少年听着这里头鬼哭狼嚎,便下了车招呼左右进去看看。这一进去才看见,一群家丁模样的人正拿着家伙殴打一人,被打者一声不吭,只在地上翻滚,打人者倒不停发出鬼叫声,还有一个穿着贵气的老头耍猴一般上蹿下跳,嘴里念念有词:“打!打死!给我打死!”
少年看这景象,心想若是再不制止,那人怕就真的要被打死了,想到此处,立即大喊一声“住手”,便吩咐左右上去将那几人拉住。
少年走上前去,对那老头说道:“老先生,这是作甚?这位朋友再有不是,也不该下如此重手,万一真将他打死了,你也吃官司不是?”
话音刚落,一个家丁献殷勤一般抢先说道:“你叫谁先生呐?这是我们东家。”少年了然,作揖道:“原来是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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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头对那家丁摆了摆手,指着已经涂了满巷的潲水,喘着粗气道:“称呼不重要,休要纠结,只是这个后生,你看看这满巷的景象,你就知我今日到底留不留他了,谁来劝怕是也不好使!”
听见这句话,那少年的左右皆满面怒色,其中一人说道:“放肆,你可知我家公子是何人?”
少年赶紧抬手制止,那人看见后也识相地闭了嘴。
见无人再说话,那少年才对老头说道:“这位老板,好歹也是活生生的人,后生觉得打死了极为不妥,且你也要吃一吃这人命官司,老板你看要不这样,后生有意救他一命,这里代他赔付清理费用,如何?”说罢让左右拿出一袋钱来,老头接过手来打开一看,里面竟有五个官银,各个正面皆刻着所制年号,底部刻着“壹市两”字样,那老头看见这满满当当十两纹银,便不再说话,带着家丁转身关了角门。
左右随从中有一人道:“公子,打扫这整条街巷也要不了五钱散银,如今公子给了足五两官银,实在便宜这家,为何公子不说出身份,让那老头吃一吃瘪?”
少年说道:“我等不是那以势压人的,看这阵势,钱少了那家能甘休?五两官银堵他回去便罢了,我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否则出来耍街都开心不起来了。”
少年说罢便要去扶起沈络,只是沈络半年未洗过澡,现在又沾了一身潲水,少年凑近一闻就当即干呕,这手也实在是落不下去。
踌躇再三,少年终究是把手收回去,吩咐左右,舍给沈络一两碎银,也好让他去换件麻衣,吃吃热食。谁知这沈络竟似不认识钱一般,拿着碎银就要往嘴里吞,吓得少年连忙命左右将碎银抢下来。
少年惊了一大跳,心想这要是眼睁睁看着他吃下去,三五日后肠穿肚烂生生坠死,那这岂不是罪过?随后打量片刻才看出端倪来,这人竟似得了失心疯。
潲水桶打翻,这手中的碎银子也被重新抢回去,沈络没了吃食,只自顾自四处找起吃的来,当他望向少年的那一刻,少年登时惊住了,心中暗道:虽然这人得了失心疯,但眼神竟是如此清澈,又似一汪湖水般深邃,绝是有才有识之人,怕不是有了什么变故才变成这般。
这少年也竟是一个爱才之人,一想到此处,少年立即吩咐左右,往后每顿两个馒头一碗清肉汤,一天两顿好生接济沈络,改日再拿出一套粗布麻衣换上。
左右众人不解,但这是少年吩咐,也照做了。少年对沈络说道:“朋友,这条巷口,每日会有人来送你吃食,若你有朝一日想起什么,不妨和来人说说,你是有才学的,不要埋没了。”
少年说罢,便转身上了马车离去,留下沈络傻傻在巷里游荡,也不知他到底听没听进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