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怀远单单只叫姬蘅进去,却不叫姜梨或是薛昭一起进去,姜梨的心里,就有些担忧,不晓得他们会在里面说什么。
她焦灼的神色被薛昭看在眼里,薛昭推着轮椅走到姜梨身边,示意姜梨过来听,姜梨俯下身,薛昭就低声在她耳边道:“爹看女婿,自然有许多要交代的话。他又知道你的身份,爹也不用忌惮什么,姐姐你也别担心,爹不会吃了姐夫的。”
他一口一个“姐夫”倒是喊得十分自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相处多年亲密无间的连襟。姜梨心道,她才不是担心薛怀远做什么,父亲向来待人温和,她担心的是姬蘅的脾气把父亲气着了。
不过转念一想,今日姬蘅在见到薛怀远的时候,温和礼貌的样子连姬老将军都吃了一惊,可见惺惺作态的反本事也是不差的。现在在这里无论想的有多多,都是白费力气,姜梨也就不去想了。
一扭头,却见司徒九月正盯着她和薛昭,目光若有所思。姜梨心中一顿,她和薛昭这会儿的姿势,实在有些太近了些,司徒九月并不知道薛昭和姜梨是姐弟,难免会多想。
她站直身子,大约是窥见了司徒九月的这点心思,反而格外的宽容,就对司徒九月道:“九月姑娘,你今日过来不是看阿昭的伤口便于研制新的毒药,不如就先去阿昭看看吧。”
薛昭有些迷惑的看着姜梨,不明白姜梨怎么突然说起这事。不过司徒九月的一片好心,他也不会拒绝,就笑道:“是吗?司徒大夫,我身上的伤如今好了许多,如果能对你炼毒有用,那真是太好了。”
司徒九月动了动嘴唇,最后只道:“跟我进来吧。”虽然面上还是冷冰冰的,语气却温和了许多。
姜梨正想和姬老将军说几句话,就看见不远处,姬老将军和叶明煜说什么正说的热火朝天,他们应当是在讨论刀法一类,姬老将军说的脸红脖子粗,声音震天响。
林尧盘腿坐在石凳上,石桌上放了装满点心的盘子和花茶,他正吃得不亦乐乎,嘴角都是糕饼屑。姜梨看着看着就看笑了,自己掏出手帕帮林尧擦嘴,一边道:“慢点吃,小尧,国公府里没有为你准备这些么?怎么吃得如此急。”
闻人遥也拈起一小块桂花糕放到嘴里,叹道:“别说是小徒弟了,就连他为师我都没在国公府里吃过这么好吃的糕饼。”
姜梨奇道:“为何?叶家不缺银子,可以请得起厨娘,可国公府也不穷,怎么会在吃食上苛待他们?”
“姜二小姐,你真以为姬蘅会贴心到给大家做这种小孩子姑娘家喜欢的甜食?国公府的厨子都是按阿蘅和老将军的口味做饭,这些东西平时是不做的。想吃自己得去街上买,当然了,如果哪天阿蘅下厨,是可以吃一吃的。只是阿蘅下厨的日子太少了,十年里可能就几次。”
姜梨听他说的好笑,不由得笑了起来。
闻人遥以为姜梨是不信,连忙道:“我说的可是千真万确。就算如今你和阿蘅定亲了,日后我得叫你一声嫂子,关于阿蘅的不好我还是要说的。”说着说着,他又嘀咕起来:“说起来阿蘅怎么就和姑娘定亲了呢?我还以为他一辈子不会娶亲的。”
“为何他一辈子不能娶亲?”姜梨问。她本以为闻人遥会说姬蘅性情恶劣之类,却没料到闻人遥的回答令人意外。
“因为那个卦签啊!”
姜梨问:“什么卦签?”
闻人遥也没有隐瞒,只道:“十年前给阿蘅卜卦的时候,卦象显示‘冬月生,王侯之相个,因女祸遇劫,暴尸荒野,鹰犬啄食。’一听这卦象就很凶,阿蘅虽然表面上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这么多年我也没见他提起娶妻生子的事,所以我想也许他还是在意的吧。不过没想到又主动与皇上求了赐婚。”
姜梨闻言:“女祸是什么?”
“就是因为女人惹出的祸事呗。哎,”闻人遥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说的不妥,赶忙补救,道:“我不是在说二小姐。而且那个卦象……可能也不准吧。阿蘅自己都不怕,我师父也说过,扶乩门一代不如一代,到了我这一代,我扶乩的本事已经一塌糊涂,简直有辱师门,所以可能出了错。”
虽然闻人遥这般说,但姜梨并没有因为他的解释心情放松下来。不知为何,她的心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像是有一块石头沉甸甸的压在胸口。
见姜梨神色还是没有轻松起来,闻人遥暗骂自己多嘴,突然想到了什么,就道:“姜二小姐也不用担心啦,这卦象里还没有完,只是一面,还有后面的,我……”
他话音未落,薛怀远屋子里的门就开了,姬蘅从里面走了出来。
闻人遥立刻忘记了自己想要说的话,只看了看姬蘅,奇道:“你居然挺高兴?”
姜梨看向姬蘅,姬蘅的脸色很好,嘴角含笑,似乎十分轻松。她心稍稍回落了一些,薛怀远也紧接着走了出来。薛怀远看起来也不错,他对着姜梨含笑点了点头,姜梨的心,这才彻底的放了下来。
她走到姬蘅身边,轻声问道:“父亲和你说什么了?”
姬蘅嘴角一勾:“说你骄纵任性,让我日后多担待。”
姜梨瞪了他一眼,知道他说的不是真话,她哪里骄纵了,论起任性,姬蘅才是最任性的那一个。她还要再说什么,叶明煜已经招呼大家去前厅用饭。因为是家宴,不必拘束什么。
叶家人大约还有不自在,其他人也就罢了,姬老将军爽朗耿直,闻人遥是个爱凑热闹的自来熟,林尧就是个小孩子,司徒九月倒是性子冷了些,但人家是个大夫,而且长得很漂亮,是能够忍得。但姬蘅就不行了,虽然姬蘅也长得漂亮,但他的漂亮太富有侵略性,虽然至始自终噙着笑容,但总让人忌惮下一刻他会不会就要把人拖出去灭了。
而且叶世杰很执着的认为姬蘅抢走了自己的外甥女,原本他的主意是撮合姜梨和叶世杰,这样日后姜梨也算是嫁到自家,叶家都会好好呵护他的。谁知道中途杀出这么个人来。
叶明煜吃饭的时候目光都带着恨意。
姜梨心中好笑,不过令她欣慰的是,薛怀远、薛昭和姬蘅竟然相处的不错。因为是自己的父亲和弟弟,姜梨也十分了解,她能看的出来,薛昭就是个傻瓜少年,姬蘅对他有救命之恩,心早就偏向姬蘅了。父亲虽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欢喜,但也绝对不抵触,非常自然的,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姜梨的错觉,她甚至觉得,比起对当年沈玉容来,薛怀远似乎更喜欢姬蘅一些。
这顿饭吃的,勉强算个宾主尽欢吧。等到了下午的时候,各自都要回去。姜梨对姬蘅低声道:“你先在外面等我一下,我和父亲阿昭有话要说。”
姬蘅点了点头,闻人遥和姬老将军已经在门外上了马车了。司徒九月也收起药箱,叶明煜在外头冷眼瞧着,心道这是怎么回事,自己是姜梨的舅舅,但无论是姬蘅还是姜梨,却总是和薛怀远说悄悄话,难道薛家和国公府有什么关系?
叶世杰倒是比叶明煜有礼多了,他在朝中呆的时间其实也不算很长,也就一年,可和过去那个会在街道上,因为一幅画与人气争执的少年相比,他实在判若两人。在官场上要守住本心实在很难,他也在飞速成长,虽然还达不到喜怒不形于色,却也开始学会把自己的情绪掩藏起来,不让旁人发现。
虽然他觉得,他自己的一点失落,可能瞒不过面前年轻男人的眼睛。但他还是这么做了,希望自己姿态能好看些,有尊严的退场,也算没有辱没叶家的门楣。
另一头,姜梨和薛昭薛怀远回到了屋里。
姜梨关上门,道:“爹,您和姬蘅今日在房中,到底说了什么?”
她实在很好奇。
薛昭满不在乎道:“姐姐,都说了是岳父交待女婿的事儿,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姜梨没好气的道:“我又没有问你。”
在薛怀远和薛昭面前,她过去的脾性就展露无遗,仿佛没有经历过那些巨大的伤害似的。薛怀远看在眼里,一时也有些怔忪,但很快,他就回过神,笑道:“你弟弟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交代了他一些事情。毕竟日后要把阿狸交给他,我现在还不放心。”
姜梨有些紧张地问:“那结果怎么样?”
“旁人怎么说他我不管,毕竟世上表里不一的人太多了。就算外头人都觉得这个人是好人,但他对他的家人朋友,也不一定如表面上的和善。所以爹不在乎别人的评论,爹要自己看。”
“正直、诚实、善良的人,天下有很多,但也许并非阿狸喜欢。经历了这么多事以后,我并非不想要阿狸嫁给一个毫无瑕疵的,品性高洁的人。但如果阿狸喜欢的人不是这样的,我也不会阻拦。阿狸喜欢一个人,总会有些理由。我之前不明白阿昭说的,姬蘅是如何护着你的。今日我与他说了一席话,我觉得,可以放心了。”
姜梨讶然的看着他。
“爹可以很放心的把你交给他。”薛怀远笑道。他的语气不似作伪,连薛昭也愣了一会儿,从前对沈玉容的时候,薛怀远也不至于如此有信心。
薛怀远也想到了从前。
姜梨生下来没了娘,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他亲自又当爹又当妈把她拉扯她。小时候刚去桐乡最穷的时候,家里没有丫鬟,连头发都是薛怀远学着给姜梨梳的。把姜梨嫁给沈玉容的时候,他有多舍不得可想而知。
那时候沈玉容跪在他面前保证,说肯定会中状元,飞黄腾达,让阿狸过上好日子,好好呵护她。但其实那时候,薛怀远并没有很高兴,他知道自己女儿并非是攀附富贵的性子,最想要做的,也并非夫君飞黄腾达,自己做官夫人。但那时候阿狸喜欢沈玉容,沈玉容也有这个心,薛怀远也就罢了。
今日的姬蘅,没有在薛怀远面前下跪,他能从姬蘅眼里看出年轻人的骄傲,和过去的姬暝寒如出一辙。姬蘅和沈玉容不同,国公府有权有势有银子,他不必费心如沈玉容一般去夺,他能为阿狸做什么呢?
“我保她一世安稳顺遂,永远快乐,永远不必为了别人委曲求全,去做另一个人,这个‘别人’,也包括我自己。”姬蘅道。
他的话不紧不慢,说出来却像是最珍贵的承诺。
前生阿狸就是因为沈玉容,为了沈家,委曲求全做了不快乐的事,姬蘅明白了这一点,他于是说,让阿狸永远成为阿狸,就算是为了他,也不必改变。
“我不明白,你喜欢阿狸的是什么?”薛怀远道:“因为容貌?她如今已经不是燕京第一美人,因为勇敢,因为聪明?姬蘅,你身边这样的女子,并不会少。”
“薛大人,”姬蘅含笑道:“不是因为我喜欢她的品质,才喜欢她。是因为我喜欢她,才喜欢她的品质。如果她是个杀人如麻,飞扬跋扈,骄纵任性,心思歹毒的女人,如果我喜欢她,无论她是什么样的人,我都喜欢。”
他真是肆无忌惮,天下有几个人敢说这样的话?承诺容易,真心的承诺却太难。他本就是浓烈艳丽的人,所以他的喜欢,也是如此决绝深刻。
“天下污名多少,我不怕。”姬蘅淡笑着开口:“不好的事情由我来做,她可以永远如眼前这样长大。薛大人,”他看着薛怀远的眼睛,琥珀色的眸子,清醒的近乎冷酷,然而他的话语,却是如此温柔,像是猛兽亮出了最柔软的皮毛,执拗的守护着最珍贵的东西,他道:“沈玉容护不住她,我可以。”
就是这一句话,让薛怀远所有的质疑,都没有了。
他的女儿,亲眼见过一次她被伤害,对于一个父亲来说,就是希望她能平安。虽然阿狸很聪明可以做许多事,但当危险来临的时候,一个能护得住她的人,胜过所有。
薛怀远道:“你赢了。”
姬蘅仍旧笑着。
“阿狸交给你了,姬蘅,”薛怀远道:“请你好好照顾她。”
那个年轻人褪去传言中的阴毒,温和的不可思议,他说:“我也会好好照顾你们,因为你们是她的家人。”
同姬蘅的对话似乎还在眼前,薛怀远就见面前的姜梨蹙起眉,道:“可是你们到底说了什么呀?”
“阿狸。”薛怀远道:“爹老啦,也许以后不能陪着你长长久久的走下去。他能护得住你,爹对他有信心,你也应该对他有信心,也对你自己有信心。”
姜梨沉默。
她看的出来,薛怀远是真心的放松下来,和姬蘅的这一次会面,比姜梨想象的还要顺利。薛怀远不肯说,姜梨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了。爹不说,自然爹的道理,况且这是父亲和姬蘅两个男人之间的交谈,是他们之间的秘密,理应尊重。
她又叮嘱了薛怀远,就要离开,薛昭在后面道:“姐姐,帮我跟姐夫道别啊。”
这孩子!姜梨心中好笑,他倒是比谁都接受得快这件事,想了想,姜梨就道:“阿昭,你平日里对司徒大夫,也该好好致谢。人家替你治伤,你又没有付诊银,怎么也说不过去吧?这可不是薛家的门风。”
说完这句话,她就不管呆若木鸡的薛昭,自己出了门去了。
等到了外头,和叶明煜叶世杰道别,姜梨才走到姬蘅身边。她其实本来还有一些话要和姬蘅说的,奈何闻人遥他们都已经上了马车,要说什么都不方便,也只得各自分别。只是各自分别前,姜梨还是忍不住道:“今日你怎么会那样对父亲说话,吓了我一跳。”
姬蘅对人说话可从没有这么客气过。
“因为那是你爹,因为你啊。”他笑着道。
姜梨怔住。
许是因为前生的她,是为了别人而改变的人,知道那种心酸,而不曾受过别人为她而改变的包容,但姬蘅这个所有人眼中的恶人,却会为她改变。
她笑了起来,觉得姬蘅真是上天为了弥补她送来的妖精,就像那些野史话本里的书生,倒霉关头,就会从天而降一位绝色妖姬,替他红袖添香,与他耳鬓厮磨,之后一路金榜题目,扶摇直上。
只是那些绝色妖姬最后都没有好结局,那些书生也都抛弃了她们当做是一段艳遇,但是她在心里默默念道,她永远不会抛弃姬蘅的。
姬蘅见她盯着自己只顾着笑,便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他下手很轻,嘴上嗤道:“傻里傻气。”
真好。
……
薛怀远和姬蘅见面的事情,就这么顺利的过了,在那以后,姬蘅就忙碌了起来,姜梨没能和他再见一面。赵轲倒是又重新回到了姜家当花匠,桐儿旁敲侧击的问姜府的其他下人,下人们还一脸理所当然的告诉桐儿,之前赵轲离开是回家奔丧了。
这个谎言,倒还是有理有据,一开始就为了回来做好铺垫。
天气一日比一日冷,慢慢的,桐儿就趁着天气有太阳的时候把兔毛披风,狐皮大氅拿出来晒,说再过不了一两个月,怕是燕京城就真正入冬下大雪了。天气冷,提前把这些东西准备好。
姜家人也很忙碌,忙碌到姜梨有时候一连好几天都看不到姜元柏和姜元平的身影。他们早出晚归,晚上回来的时候姜梨已经睡下了,自然见不到。姜梨猜测是因为殷湛的事。姜老夫人和卢氏也逐渐的接受了姜家的姑爷是姬蘅,渐渐开始为姜梨准备起嫁妆来了。当年叶珍珍嫁过来的时候,嫁妆实在很丰厚。季淑然过门后,将那些东西据为己有,本想着全都给姜幼瑶出家的时候陪嫁,不曾想会有这番变故。姜老夫人就把仓库的钥匙给了姜梨,让卢氏给拟一个嫁妆单子。
姜梨看了嫁妆单子,若说是从首辅千金的份来说,实在是不低,但说要有多高,也谈不上,许多都是叶珍珍当年带过来的。姜梨也不以为意,她本就不在乎有多少嫁妆。只是心中未免替真正的姜二小姐感到难过,好容易属于她母亲的东西拿回来了,接受的人却不再是她自己,而成了自己这个鸠占鹊巢的人。
日子就这么平淡的过着,直到姜梨从赵轲嘴里得到了一个消息。夏郡王殷湛不必回云中了。
姜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并不是很意外,大约是因为之前姬蘅已经提醒过她,殷家并非像表面上看起来的与世无争。但她还是问道:“为什么?”
赵轲道:“说是入冬了,从燕京到云中一路大雪,兵马行之不易,浪费粮饷,且云中不必守,相反,应当提防成王的势力卷土重来,燕京城才最危险。”
姜梨笑了笑,这个理由,说不上不好,但也说不上好。可见殷湛是真心想要留在燕京城,而殷湛应该也从上一次洪孝帝赐婚的事情上看了出来,洪孝帝对殷家起了疑心。干脆不再掩饰自己的野心,就算做的很明显也要留下来。
殷湛和成王不一样,洪孝帝为了对付成王,成王做了多少年的筹码,洪孝帝就准备了多少年。但殷湛是很久之后才回的燕京城,这么多年,朝中几乎要忘记这个人。若不是他在此次平反中展露出来的骁勇令人震惊,朝堂里的人都不会把他放在眼里。对于殷湛,洪孝帝没有准备,也没有了解,他不能轻举妄动,像对成王那种瓮中捉鳖,等着别人自投罗网的办法,对殷湛不适用。
彼此都在胶着较劲。
姜梨的心里,也有一些担忧起来,这样太平的日子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结束,一旦结束,国公府和姜家,势必要受到牵连。
但愿平安无事。
……
深宫中,百花凋零,繁盛过后,异样的凄清。
花园里的花,几乎全都凋谢了。便是那些常青树,在暗沉的天气下,也像是蒙着一层尘埃似的。燕京城的冬天很快就要来了,而冬日一向要隔着很久才会过去。人们总是冬日还没过完,就开始思念初春来。
年轻的帝王负手而立,皇陵外,重兵把守。他站在墓碑前,坟墓里,葬着他的生母,夏贵妃。
深宫之中,流传着各种有关夏贵妃的传言,许多宫里的老人要么死的死,散的散,留下来的实在很少。于是那些过去的芳华,也就没有人再提起。洪孝帝生下来作为皇子,看过了北燕朝廷变迁,几度风云,本该对这些事情云淡风轻,但作为儿子,记得母亲,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和刘太妃年轻时候的泼辣美艳不同,和太后年轻时候的温婉端庄不同,夏贵妃狡黠灵动,聪慧美貌,对待下人宽和,她聪明,有主见,知进退,是个有趣的人,皇帝欣赏她。
但大抵红颜薄命四个字是个诅咒,夏贵妃在生下他不久之后病逝了。洪孝帝不知道他的生母长什么样。他只能在宫里画匠曾经的画作中找到夏贵妃的模样,只能靠着那些不知真假,只言片语的传言拼凑起夏贵妃的模样。但即便如此,每当他站在生母墓前的时候,脑中回忆也只是一片空白。
先帝把他交给了皇后,皇后那时候有太子,并不亲近。后来太子早夭,皇后甚至一度认为他才是杀人凶手,直到太医来为他洗清冤屈,证明太子是先天不足,突发心疾而死。
但当时所有人,包括他的父皇,看他的怀疑目光,他到现在还忘不了。有时候半夜从梦中惊醒,那种刻骨的悲愤和绝望,历历在目。
再然后,皇帝立了他做太子,成王母子越来越嚣张,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皇后拿他做筹码,和成王母子相斗。暂且算是一条船上,他和皇后总不能撕破脸,至少要表现的母慈子孝,不能让人钻了空子。
是什么时候和太后看起来格外亲切,仿佛一对真正的母子的,洪孝帝已经记不得了。但在他心里,过去从来不曾过去,他从来没有真正的从那些事情中走出去过,所以听到姜梨的遭遇时,他会如此愤怒。他渐渐学会了如何做一个真正的帝王,但如何做一个儿子,这件事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被剥夺了权力。
“母妃,”帝王的神情恍惚,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他的声音似乎也是茫然的,他道:“你现在,过的怎么样呢?”
……
慈宁宫里,青烟袅袅,梅香小步上前,走到佛像前面跪坐的人身边,轻声道:“太后娘娘,探子刚刚回来,陛下去了皇陵,夏贵妃的墓前。”
穿着绸衣正在敲打木鱼的太后手一顿,烟雾缭绕中,她的面上,浮起了一个浅淡柔和的笑容来。
她幽幽叹息一声:“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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