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主儿当然本该是茱莉,不过由于怀孕即将生产的关系,她委托了副手安娜来代行在北京大市场开业典礼上负责揭幕的职责。
公元一六三四年,一月初,大明崇祯六年岁末,在海上慢吞吞漂行了整整一个多月的公主号游船及其所率船队终于抵达目的地,来到了天津港外。
天津港这边自然早就挂红披彩,专程从北京赶来了不少官儿,做好了迎接的准备。不过大部分官员来自兵部,原本迎接的对象乃是大明朝首条一等战舰“神威定远大将军”号,只是忽然接到电报,说由于旅顺战事,大将军号临时增加一次实弹射击训练,于是要跑到辽东半岛那儿去转一圈,不能跟主船队同时抵达了。
这让那些已经在此等候多时的兵部官员颇为不满——后头有那么多上司正在等着给你们接风洗尘呢,居然还敢跑去训练?哪怕前方在打仗,也不能这么不给上官面子啊,这么不懂规矩!这帮水师官兵是谁教的?
——完全是由短毛一手培训出来的?尼玛,那就什么都不用谈了,眼下连兵部尚书张凤翼本人都在一门心思想着怎么跟短毛搞好关系呢,这些兵部下属官员当然没胆子去跟短毛龇牙,最多私下里说些怪话,脸上却丝毫不敢显露出来。
故此虽然电报里说得很清楚,这回只是琼海镇赴京师的使节船靠岸,与之无关的可以不用管,但在公主号靠岸那天,这些官员还是一个个屁巅巅跑到码头上去迎接了——更多恐怕还是为了看热闹。毕竟公主号在沿海城市间走走停停耽搁了那么久,关于这条西洋船的精美华丽和大将军号的威武雄壮一样,早就被那些先期抵达京师的人大肆传扬开来,看不到大明自己的超级战舰,先来看看这条游船的西洋景也不错。
于是当北上代表团的一众人等走出船舱时。他们发现自己受到了远远超出预料之外的关注和欢迎——码头上锣鼓喧天就不谈了,那一大排身着绯色或青色团领衫,头戴乌纱的衣冠禽兽们是咋回事?
“我们和大明的关系有这么好了嘛?居然来了这么多明朝官员,就为了迎接我们?我们这个代表团的地位有那么高吗?”
经过这一路上的锻炼,代表团长郭逸也有点适应了,即使在面对总督。巡抚这样的方面大员时,也可以从容应对。但在此刻,却还是表露出一丝胆怯,他回头看了看胡雯和林汉龙,这两位副团长年龄都比他大。经验也更要丰富许多。
“也许是来接船的吧?”
胡雯猜测的比较接近真相,但郭逸仍然糊涂:
“不是已经电报通知过他们,说大将军号另行北上了么?怎么还来?”
“也许是陈涛的亲善工作做得比较好,人家给面子。他不也来了么,回头你自己问他呗。”
林汉龙随口道,他才不在乎人多人少呢,反正都不认识……不对,还是有一个认识的。正站在码头舷梯旁边第一个,身穿五品官服色,皮肤黝黑。面带微笑看着他们——却正是琼海军的老朋友,前琼州府推官王璞王介山。
王璞作为被钱谦益及整个东林党派系都极为看好的“经济实务之才”,不久前才刚刚从琼州府被调回大陆。他走得甚至比公主号还要迟点,但一路上没耽搁,直接去了北京述职。然后便被放到了天津这边,专门负责港口经营——由于过去几个月来。大批南方货物都是从这里装卸上岸后送往北京,天津港口已经开始呈现出飞速发展之态。再加上津门舰队的组建,大明朝堂上任何一个稍有见识的人都能看出:此地很快便会繁荣起来。未来扩州建府乃是迟早之事。无论是谁在此主事,届时自然也将理所当然的升任成为四品黄堂,成为有资格穿绯衣的知府老爷。
对于这个注定的肥缺,先前朝中觊觎之人着实不少,不过当钱谦益推出了王璞作为代表东林派系的竞争者后,旁人就再也没了跟他争夺的心思——没办法,王璞的优势太大了:他跟琼海镇关系非常好;对于短毛那一套又非常熟悉;而且以钱阁老的地位,从前夹袋里人手不足,基本没怎么向地方上伸手,如今既然开口要占个位置,即使皇帝也不好意思打他的回票。
而王璞本人也是信心十足,想要大展拳脚,在这里好好干上一场——要知道当年他几乎是和琼海军同时进入琼州府城的,琼州府最早是个什么破烂样子他也是看到过的。之后几年,他不仅仅是亲眼看着,而且自己还加入进去,配合着解席庞雨等人白手起家,把那座破破烂烂,其实根本没资格被称为“州城”的琼州府,以及隔壁原本近乎一片白地的白沙水寨发展起来,彻底超越广州,泉州,月港等老牌贸易港口,发展成为南中国,甚至是整个东南亚地区最大,最富裕的贸易都市。
那时候王璞每天想着的,便是有朝一日,定要在大明本土上也这么干一回!在如今的大明朝廷中,除去那些死要面子,愚昧到完全不肯接受现实的老顽固,大多数有识之士都已经不得不承认:琼海镇那群髡发短毛在很多地方都超越了大明。但旁人往往都注重他们的技术优势,觉得只要拥有了短毛那先进的火铳,强力的火炮,以及那条神秘的大铁船,便也可以纵横天下,所向无敌。而他们拿出来的那些东西看起来无非就是特别精致小巧,下点功夫,应该不难掌握。
但王璞却不这么认为,在与短毛长期接触与合作的过程中,他发现对方在此类技术方面其实并不太保密,只要不是涉及到直接的军工范畴,甚至还会主动传授,更唯恐别人学的不够多不够好。那段时间王璞也曾真心下过苦工去钻研,不过很遗憾的,对于短毛所展现出来的诸多技术,虽然可以理解一些皮毛,可再想要深入钻研下去,却实在力不从心——不是说他不够聪明,而是从小到大所接受的教育体系,以及所培养出的思维方式完全不同。别的不说,仅仅一门高等数学,便让他充分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之处。除非完全放弃从前所学,彻底的改弦更张,否则根本学不下去。
但即使是那一点点皮毛,也足以让王璞意识到:短毛的技术优势绝非什么“奇技淫巧”,而真是要好几代人,上百年的积累才得以建立,大明在短期内不可能超越。反倒是在经营生发,布局谋篇方面,也就是短毛所谓的“经济学”范畴,看起来似乎更令人眼花缭乱,仿佛空手捞金,平地抠饼一般,硬生生把琼州偏远蛮荒之地变成了南方聚宝盆——却反而更容易模仿一些。因为在这方面,更多还是要琢磨人心。而身为大明官吏,在这一点上还是颇占优势的。
这几年在琼州府先后与庞雨,赵立德,敖萨扬,茱莉等人的合作,让王璞觉得自己学到了不少东西。有时候,午夜梦回之时,他甚至会想:如果时光倒流,自己回到当初新进入琼州府时的状态,而天上也没掉下那么一伙子短毛来,能不能把琼州府发展的和当下差不多呢?
——肯定达不到,但,多多少少,会和“正常”的大明州府,有些不一样吧。
这种念头一开始只是偶尔出现,但后来却渐渐频繁,这份愿望,或者说是梦想越来越强烈,几乎要让王璞为之疯狂!
于是,当他得知朝廷有意要将他调回,并从私下渠道听说朝廷有意将天津港交给他打理之后,尽管那时他已经把家人都接到了琼州府,并在新辟住宅区那边拥有了一套很不错的双层独栋小别墅,几位短毛朋友也明确告诉他:只要他自己不想,没人能逼他回大明。王璞王介山却还是毅然决然的接受了调令,只带了个书童小石头,和当年一样,轻车简从,来到天津港上任。
和当年一样,他前脚刚刚抵达,后脚便又有短毛来了。不过这回王璞可不会再做出把人拒之门外的蠢事,而是早早的来到了码头,带着满脸笑容,欢迎他们。
“哈,老王!我们出发时你好像还在码头上送行的吧,怎么一眨眼功夫又跑这儿来迎接了?”
郭逸和王璞接触不多,只上前打个招呼,但负责过一段时间琼州府基础建设的林汉龙却是经常跟王璞打交道的,两人的关系也更加熟捻。
“我还去过了一趟北京呢,你们这一路上可够慢的,直叫人等的望眼欲穿啊。”
王璞笑吟吟与林汉龙握手,他现在也很适应现代人的握手礼了。包括言辞表情,都已经不见当初那种文人酸丁式的拘谨。
林汉龙却是一愣:
“等我们?你老王有啥事要专门等我们的?”
“当然是好事,大事!”
王璞忽然伸出手来,将正要继续往前走的林汉龙给拉住了,另一只手臂挥动,指点着眼前那一片尚显狭促的天津港区:
“我欲将此地建成第二个白沙港,林兄乃此道大才,万望指点一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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