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登州城里的老百姓来说,崇祯五年八月十一丙子,也就是公历一六三二年九月二十四日这一天,委实是个不同寻常的日子。
从白天起城里就有点不对劲,有人偷偷传言说远远听到了火炮声音——作为大明最主要的火炮生产基地,本地老百姓对于开炮的声音并不陌生。而城中叛军也不象原先那样无所事事到处扰民,而是开始显露出一丝慌乱迹象。
——难道又有官军来了?城里有人开始做各种猜测,不过一开始谁都没抱太大指望,大多数人都知道现在莱州城还被包围着,朝廷若派官军肯定先解莱州之围,而在莱州府那边的官道被打通之前,朝廷大军也过不来。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原本很渺茫的希望却在渐渐变大,城中叛军如同无头苍蝇般的慌乱举动更是加剧了这种猜测,据消息灵通人士说有一支官军竟然从海上登陆,正气势汹汹直扑府城而来。
城里的叛军首领先还竭力试图弹压这些流言,但很快,被匆匆关闭的城门与紧急集合起来的军队便证实了这些猜测,而且从城外传来的火铳射击之声也越来越近,城中百姓按惯例都躲藏到家中,心底自是忐忑不安——朝廷官军过来虽是好事,但大明军队的德行也着实让人不敢恭维。就算官兵能打进城来,以后会是个什么样,谁也说不准。
到了下午时分,城中叛军似乎忍耐不住,抢先乱糟糟杀出城去,而外面的爆炸之声也愈发响亮,先是从海面上传来,渐渐陆上也开始,最后是海面陆上皆响成一片,即使在距离战场最偏远的府城最西南面,也能听到那延绵不绝的铳炮之声,仿佛过年时的爆竹一般。相比之下,平时打仗时的金鼓呼喊已被完全掩盖。
到了这时候,哪怕最迟钝,最没有头脑的人也能料想得到:这必然是官军来了,正在外头与叛军激战有些人家悄悄在家里燃起了香烛,祈祷天神护佑,这回的官军不要再被打跑。
而更多的老百姓,则是缩在屋中抱着脑袋瑟瑟发抖,木然等待着那不可知的命运。
战至申时,铳炮声骤然密集大作,仿佛狂风骤雨。更有那么一会儿,几十响巨大轰鸣接连爆发,竟然连成了一声,整座登州城都在微微颤动而就在那一瞬间之后,战场上爆炸轰鸣又骤然停歇,直到这时方能听见人声——只听到千百人在呼啸哭喊……随着西北城门打开,无数残兵败卒惊恐涌入,口中惊呼乱叫,但都只有一个意思:“败了”
是官军打赢了?老百姓们小心透过门缝里观察到的景象似乎完全证明这一点,但这支古怪的官军却并未趁机夺城,反而又没了声息。
这一天的晚上,登州城里充满了某种诡异气氛,前半夜是打了败仗的叛军在啼哭嚎叫,到后半夜则换成了各种喧闹,早已成了惊弓之鸟的平民只能把头蒙在被窝里,祈祷天上神佛保佑,自家那扇单薄木板门别被人一脚踹开——那就意味着又一轮的抢劫和**,甚至是屠杀。
在提心吊胆中勉强度过一夜,直至次日清晨,却感觉到府城中呈现出另外一种诡异的平静。有几个胆大汉子卸了门闩出去张望,才发现就在这一夜之间,那些杀千刀的叛军竟然已全数离开了府城,不留一人
只有几面皱巴巴的“明”字大旗,在城楼与旗杆上高高飘扬。
到了中午时分,当越来越多的老百姓大着胆子走上街头,有些意外的发现这城里真没军队,全都跑光了。不过当他们注意到多达上万人的叛军并未远去,却都聚集在城外时,紧张之感又在城中弥漫开来。
好在没用多久他们就明白——那些人是在向官军投降呢。当海滩这边在给投降叛军重新编组时,登州府城墙上已经站上了很多热闹的老百姓,还不时传来欢呼颂佑之声。只有当庞雨敖萨扬率领几千名叛军入城准备收拾残局时,那些百姓又慌乱了一阵——当然,在到这次进来的部队只管打扫清理街道,而且又从贴满城中,落款为“大明琼海镇”的安民告示上了解到登州确实已被朝廷官军光复之后,这种慌乱很快便平息下去。
此后数天,登州府中的气氛逐渐平和下来,琼海军故意在这最初几天里不与城中平民多作接触,以免那些饱受乱军之苦的老百姓把怨气撒到他们头上——事实上,当那些老百姓确认叛军俘虏已经无力对他们造成伤害之后,要求报复的声音也开始渐渐流传出来。有好几次,当那些叛军俘虏在城里清淤掩埋尸体的时候,竟然遭到一些小毛孩子用石头和土块投掷,虽然还没有大人敢这么做,但眼中的仇恨目光却已是相当明显。
负责城内事务的庞雨敖萨扬都是精明人物,自然不会忽视这些迹象,两人返回水城和解席凌宁老石他们商量如何摆脱这一窘境。有人主张是不是再搞一场公审公判大会,从那些叛军里挑几个罪大恶极的抛出来让老百姓出出气?反正是叛军欠下的孽债,咱琼海军可没必要替他们挡灾。
“公审公判大会是要搞的,但现在恐怕不太合适。”庞雨对此倒是早有打算,“说实话,真正手上血债累累的,那天晚上也不敢留下来,早跑到莱阳黄县一带去跟孔有德会合了。从留下来投降的叛军中间挑选替罪羊不太容易,也很难让老百姓真正信服。”
“那怎么办,难道还要追到莱阳去把剩下那些顽匪都抓回来审判吗?”
有人开玩笑般说道,却不料庞雨一本正经点头称是:
“我正有此意。”
这下子大伙儿都发愣了——他们允诺大明的只是帮助其夺回登州府,军事组和委员会给的任务也只要求拿下登州,尽量动员这里的难民向南方迁移,全歼山东叛军并不在目标范围之内。
更何况根据史实资料,就在这几天内,明军主力便会获得对叛军的决定性胜利,和历史上叛军有后路可退不同,眼下丧失了根本之地的叛军已是无根之木,就算琼海军不再插手,他们的覆灭也只是个时间问题。琼海军又不在乎朝廷的军功,何必再去跟辽东军他们抢这一茬?
面对大伙儿疑惑的目光,庞雨只说了一句话:
“叛军主力仍在,他们多半会来夺城的。而我们现在只能主动进攻,因为光靠咱这两千人根本不能打守城战,这边两座城,十多万百姓,还有一万多俘虏,都是咱们的累赘”
大家考虑一阵,渐渐理解了庞参谋官的意思——不管历史上那场沙河之战有没有打,结局如何,当前叛军主力的下一步行动肯定是要把老窝夺回去。正常情况下守城部队是占便宜的,但对当前的琼海军却是个例外。倘若对方派遣大军来攻,水城作为当前的主基地肯定要派上两三个连队,至少六七百的兵力留守,然后让剩下一千多全去防守府城?那恐怕连城墙都站不满,更不用说这样一来就完全没有机动力量应付突发事件了。
“也许可以让郑家军和这边的俘虏协助我们守城?”
有人这样提议道,但还不等别人反驳他自己便收回了建议——对于手头的郑家盟友和一万多叛军俘虏,按照他们短毛军的一贯思路:可以使用,但不能依靠,说得更具体一点就是绝对不把己方安危寄托在这些还不能完全控制的人员身上。
让投诚部队协助城防,把琼海军兵力解放出来自由行动,也算一种思路,可当叛军兵临城下的时候,谁也不知道这些人会作何举动。万一到时候他们重新闹腾起来,或者哪怕是来个临阵逃脱,都会带来难以估量的后果。至少,登州府城将重新成为双方争夺的战场,他们先前辛苦保全城市的努力可就白费了。
“降兵和郑家军不是不可以用,但不能用他们打仗。所以我们才要主动出击,把敌人赶得远远的。”
“总之就是不能让战场留在这附近,对吧?”
解席很快理解了庞雨的意图,沉吟着盘算起来:
“如果再要杀出去打一仗的话……关键是弹药够不够了?”
——现代热兵器战争,火枪火炮铺天盖地,打起来是过瘾的,可弹药消耗起来那也快的可怕。他们自海南冲到此地,就前些天才打了一仗,事后统计上来的弹药消耗量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竟然用掉了全军将近五分之一的军火储备尤其是各类炮弹消耗量巨大,海军的“战列线”实在是个太奢侈的玩意儿。
“还行吧,咱们弹药存量还有百分之八十左右,老马他们又把实心弹都尽量回收了,这样规模的战役再打个两三场问题也不大——但我想山东叛军是肯定经不住这么多次打击的。”
负责后勤的林峰比较乐观,这让大伙儿吃了一颗定心丸。于是开始具体商议出兵计划,在分配停当之后,他们便向随军的几位明朝使者通报了琼海军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为了大明朝的长治久安,我琼海镇官兵将不辞辛劳,乘胜追击,彻底消灭匪首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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