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的黑了。围绕在白沙港口附近,响了整整一天的枪炮声也渐渐稀疏下来。
琼州城中,各家各户又亮起了灯火。一天不死要吃,两天不死要穿,无论前方打仗打成什么样子,老百姓家里柴米油盐总是少不了的。
托短毛的福,这一年来琼州府老百姓的生活水平有了很大提高,有钱人家自是不必说,就是一般小门小户,桌上米饭也已经不稀奇,隔三差五还能开个荤什么。到了这种非常时刻,也不必再俭省,许多人把家里老母鸡都杀了,但着桌上那香喷喷的饭菜,除了不懂事的孩子,却没什么人有胃口,大多数人的眼光不时投注在门口——那里,按照官府的命令,摆放着每家每户都准备好随身小包裹,里面是几件衣服和一些干粮……
——府城里早就动员起来了,一旦前方抵挡不住。后方就要组织大撤退。不过在总指挥部没有下达命令以前,街道上属于戒严状态,除了巡逻和值守的军人之外,静悄悄不见其他人影。
只要离开家,出去就是逃难了,这时候的琼州府中也没谁有心思上街,无论权势富贵还是普通黎庶,所有人的全部精力,都放在前方战事上。
——白天海滩那边先是炮战,然后又是反登陆,乒乒乓乓打的热闹无比,城里老百姓自然一个个竖起耳朵提心吊胆听着。这短毛和西夷打起来果然非同一般,光那轰轰轰接连不断的大炮声音,就足以让人想象到前方的战事之激烈。
更何况还有不少胆大的小伙儿,或者是奉了主人命令的仆役之流,还偷偷摸摸溜到海边上,亲眼到了那边的战事……
“那西夷人的船真是像山一样高大,无边无际,从海边一直排到天边!上面的大炮一排一排,轰过来好似天崩地裂。那炮子儿密密麻麻,简直就像下雨一样,海边码头全给炸烂啦,管你什么石墙砖屋,碰着一点立时化作齑粉……”
——到这时候,那些过了西洋景的人便跑回家绘声绘色描述开来。周围自是大大小小围了一圈人,无论作为官吏的王璞,严文昌之流。还是有钱大户许敬莫大鹏等人,此时一个个都紧张万分,眼睛都盯着那几个白天溜出去的毛头小伙子,期待着他们的消息。
“那短毛呢?短毛可能抵挡得住?”
“短毛啊……”
对于自己这一方的军队,本来是更应该大加吹捧的,但那些闲人却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说来也怪了,那么多大炮,连山都能炸平的,却偏偏奈何不了短毛。他们往土里这么哧溜一钻,那炮子儿就没啥用了。然后等到西洋夷人想要上岸的时候,短毛又一下子从地下钻出来,把夷人揍了个稀里哗啦……短毛身上怕是有什么咒法护身,否则岂能如此神妙?”
“这就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啊,来短毛还真是西夷的克星……”
百姓们悄悄议论着,而诸如严文昌之类对于短毛死心塌地的拥护者更是坚定宣称:
“只要有短毛在,这琼州府肯定高枕无忧!大伙儿且放宽心……吃饭吃饭!”
同一时刻,海岸线前的防御阵地上,守卫者们也在狼吞虎咽吃着他们开战以来的第一餐。他们从白天到现在都没吃东西,但激战时高度紧张,很多人都没觉着肚子饿。直到后方支援阵地把伙食送上来。大伙儿才发现肚子已经在咕咕叫。
短毛军在伙食上从来不苛刻,这时候战斗餐标准更是高,大桶大桶的白米饭团子敞开了造,配合下饭的除了平时常吃的咸菜萝卜条,还额外加了好多肉,鱼,蛋等荤菜,外带热气腾腾的海鲜开胃汤……不分官兵,所有人都吃一样的东西。只有解席有点与众不同——后勤组林峰送伙食上来的时候递给他一个饭盒子,说是茱莉亲手为他做的爱心便当。
老解先是兴高采烈——茱莉可从来没为他做过饭,不过在尝了两口之后马上就愁眉苦脸起来,最后是泡着农业组开发出来的海鲜酱汤才勉强把这一餐吃完。然后,见其他人依然有滋有味吃着大食堂统一作出来的高标准战斗餐,解席充满嫉妒的一拍桌子:
“开会开会!……各部队通报伤亡情况,损失如何。”
庞雨忍着笑三口两口吞下饭团,转身去拿出了先前就统计好的数字表格:
“好吧——首先是第一连,包括城管大队在内,阵亡一人,伤四人……”
“等等……第一连不是负责防守府城的么?他们怎么也有伤亡的?”
解席皱眉道,庞雨则很肯定的点点头:
“没错儿,那帮西洋船上放出的大舢板移动范围很广,有两条小船居然漂到了府城附近上岸……当然你知道那边的地形并不适强登,而且老敖他们一直在等人过去呢……”
“噢,那他可算称心如意了……”
——虽然这边所有的火炮都用来加强了港口防御阵地,但敖萨扬手头并不缺乏爆炸物,后方仓库里的炸药包和手榴弹都是供应充足的。城管大队虽然没能装备上火枪,但那帮人也接受过野战训练——身披藤甲,每人揣上四五个手榴弹,一边走蛇形路线。时而匍匐爬行时而弯腰快跑,这样边冲锋边扔炸弹的战术,哪怕同样数量的火绳枪兵还真抵挡不住。
更何况那些西洋人在最初登陆时还真是狂妄到极点,才三十来号人登上岸就迫不及待朝琼州府进发了,结果自然是悲剧——才跑进内陆没多远遭遇到了一百多条快枪的猛烈阻击,然后又是炸弹挺身队的狂轰滥炸,最后除了四五个伤员被俘虏外,其他统统完蛋。
接下来是负责打阻击的二连,这一天他们的伤亡最重——共阵亡九人,伤二十一人。这主要是因为胡凯带领第二排打了一场白刃战,当场战死七个。解席知道后也把胡凯抓来大骂了一通,明明在火力上拥有绝对优势的部队,却主动跑去打白刃格斗,纯粹的以短击长。
“还惦记着你那狂暴战士是不是?……再这么乱搞老子把你丢回去家,换老敖他们上来——他可一直等这机会呢!”
解席很清楚这个傻大个儿想什么,果然一威胁就见效,胡凯马上保证以后肯定按部就班的打仗,绝对不胡乱狂暴了。
最后是负责防守港口阵地的三连和炮兵连,他们今天承受了敌人最主要的攻击火力。但是由于预先工事准备得好,在战斗中也很灵活,所以损失并不大。
“三连阵亡一人,重伤两人;炮连阵亡两人,重伤三人……没办法。都是运气不好,被实心炮弹给擦碰到了,就算没当场丧命,也基本无法抢救的。”
庞雨在最后又特地加上一句:
“我们自己人,除了胡凯个二愣子胳膊上挂了点小彩以外,无人受伤。”
——所谓“自己人”,就是指来自琼海号上的穿越者了。作为军队指挥官他们不可能不上战场,但每一个人都被特别关照过——绝对要以保住自己的性命为第一要务,在这个时代,什么琼海号大铁船,发电机。火枪……这些统统及不上一个现代人脑子里的知识来的重要。
“呼……第一天作战,就减员了二十多,你觉得这个伤亡数字怎么样?”
解席有些迷茫,他从前虽然参过军,但也不过是个大头兵,后来进入政府部门,再下海经商,手下最多指挥个几十号人了不起了。哪像现在,上千号人完全服从他的命令,一场重要战役的成败胜负要完全取决于他的决定,难免有些紧张了。
庞雨也是头一回参与这种战事,心中也是没底,不过身为参谋官,既然解席都紧张了,他就必须做一副轻松样子来:
“还行吧,我们今天的伤亡并不会影响到后续战斗。而敌人的损失比例可不小……”
庞雨又了一眼统计单子,那上面另外一边是各部队报上来的歼敌数量:
“光岸上能数到尸体的就超过了两百,再加上沉到海里的那两条船……我估计今天一天就干掉对方至少五百号人,击沉两条大帆船,就算这支西洋联合舰队实力庞大,这损失也够他们肉痛的了。”
“嗯,差不多相当于他们总兵力的十分之一了……嘿嘿,战争就是拼消耗,要是这样耗下去,就算我们没有海上力量,一样能把他们耗光……”
被庞雨这么一开解,解席果然轻松下来。这一战要说他打的不好,那对面西洋人岂不是更加不如?一战就丢掉了将近十分之一的兵力,却连一寸土地都没登上,怎么,也不可能算是成功。
但庞雨却又不那么乐观了:
“那些洋人不会这么蠢的,今天他们是轻敌了。敌人拥有海上的机动能力,这里攻不下他们可以换个地方继续攻,真要打不赢还可以拍拍屁股走路……战争的主动权,仍然掌握在对方手里。”
“那又怎么样!”
解席冷冷一笑:
“最多熬到十一月罢了,等琼海号能下水,那帮人还能蹦跶几天!台湾。吕宋……他们能过来,难道我们不能主动找上门去?”
两人正在谈论时,忽然有海边瞭望哨跑来报告:
“长官,洋鬼子的船队跑了!”
“什么?”
解席等人一起冲出地堡,夜光之下,果然见远处海面上灯火漂移,西洋人的舰队正在渐渐远离白沙口,向西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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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事情多,我会尽量保持更新,但恐怕会迟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