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教授正好不在,临高主基地出了点事,他连夜赶回去了,家里只有一帮年轻小伙子在。当听到那个锦衣卫官员再度来访的消息时,参谋组众人都很吃惊。
“他是一个人前来的吗?”
解席首先关心这个,虽然这是在他们的地盘上,武力上也占有绝对优势,“锦衣卫”这三个字依然让人感到紧张。
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大家决定见见他。周晟上次在这里不大不小吃了个闷亏,已经已经知道短毛的精明。就算他再有城府,也不会平白无故地跑来找不自在。如此上门,肯定有事。
周晟先前给他们的印象不错,为人精明而又不失灵活。小处甚是随和,但在大节问题上却分毫不让,可以说是个非常称职的外交使者,比那个姓方的文人要强多了。
当见到这位锦衣卫千户官只穿着一身普通商人衣裳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大家都愣了一下。上次谈判时,哪怕在大狱里蹲了两个多月,周晟也依然尽量保持了衣冠整洁,一身明朝官衣虽有褶皱,却不见污痕,可见他是个非常注重仪表的人。这时候居然化装前来,事情可有点不寻常。
“怎么,老周,莫非在广州混不下去了,打算跳槽到我们这边来吗?可那欢迎啊。”
阿德跟他打交道最多,两个人明里暗里交锋过好几次,彼此都颇佩服对方的机敏,关系还算不错的。不过还是老样子——见了面就忍不住要较较劲儿。
周晟果然微微一笑:
“周某孤身一人前来,既无家眷又无取信之物,就算我说是来投奔的,诸位先生敢于收留吗?”
解席立即上前一步,哈哈一笑:
“有什么不敢的,大明朝在职的文官武将我们都用了一堆呢——你应该到过王璞的述职报告吧?另外在码头上那些人也都是明王朝的正规军呢。”
“他们么……”
周晟的眼中显出复杂神色,轻轻叹了一口气:
“若不是过了介山先生的文书,周某也不会行险来此啊。”
听他话里有话,众人更是诧异,难道当真是来投靠的?
于是北纬走上前去,淡淡说道:
“周大人的家眷……好像只有一妻一女而已,连仆人都算上才不过七八个,是住在广州城东片的锦绣街上吧?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去帮忙接出来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周晟脸色顿时大变,连连摇手:
“不不不,周某仍然效忠于大明朝廷,诸位先生莫要误会!”
见他前后态度不一,众人都有些糊涂,这时候庞雨就站出来打圆场了:
“好啦好啦,玩笑话回头再说,周大人此来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情,进去谈吧。”
一行人走进接待室,周晟知道短毛的习俗——他们不习惯用下人的。果然是解席亲自倒了一杯水给他,后者连忙起身接过,郑重道谢之后,方才正容说道:
“周某此来,虽然不是为了投效诸位,却也是担了天大干系——周某并非奉上官令谕而来,乃是私自出海。若是走漏了风声,不但自家难免一刀之厄,怕是还要祸延家人。故此周某今日之言,万望诸位先生都能保守机密才好。”
众人自是一口应诺,但周晟随后却又发了半天愣,才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说道:
“废话就不多说了,周某此来,就是为了告知诸位:王督已经做出决断:定是要进剿琼州,还望诸位先生早做打算为妙。”
“…………”
接待室里顿时一片沉默,面对大明王朝咄咄逼人的攻势,穿越众在去年年末时候制定了“以拖待变”的方针策略,迄今为止,已经施行了半年多。这半年来,大家可谓竭尽全力,软的硬的,文攻武卫……各种各样手段统统施展出来。想来多多少少总应该取得一些效果吧?然而一切的希望却被周晟这句话轻轻打破。
“为什么?”
解席低声问道,心中却满是愤懑之气。迄今为止针对明王朝的每一条策略都非常成功,没理由不见效果的。就算王尊德年老固执决意要打,严酷的现实难道还不能逼他低头?
周晟脸上却显出一丝苦笑:
“这半年来,我两广境内处处闻警,海匪,倭寇,还有红毛人到处生事……军营仓储,迭遭破坏,王督为此焦头烂额,本来是顾不上你们的。可偏偏……你们送到北京城里的那件东西出了岔子。”
众人对望一眼,能把锦衣卫都瞒过去应该说是一件开心事,只可惜眼下这气氛,怎么可能开心起来。
“怎么会呢?那玻璃镜子难道不好?”
就连阿德都感到奇怪了,周晟则摇摇头:
“恰恰是太好了——当日我们将其送入总督府,王督亦是叹为观止。随即便郑重其事,派专人送上京城去,先是走官道,后来经运河水路,自通州上岸……自去年腊月中启程,于今年四月间方才抵达京城。这几个月间王督自是息了出兵之念,如果不是你们犯了一个小错误,这实在是一条绝妙的拖延之策,只可惜……”
“什么错误?”
庞雨阴沉着脸问道,这条计策可是他好不容易才想出来的,之前早已经反复推敲过许久,不觉得其中有什么破绽——就算崇祯不喜欢那镜子,也不应该为此发火啊?
周晟微微叹息道:
“这贡物乃是一组,用三块大镜拼成,一块大的,两块略小些——想必诸位事先也曾打听过,知道我朝天子有一后二妃,故此才作这安排吧?”
庞雨点点头:
“不错,当初制作的时候就考虑过:如果有需要,可以分成三面单独的穿衣镜,给三个人使用……周皇后,田贵妃和袁贵妃,是这三位吧?”
周晟则连连摇头,苦笑不止:
“你们终究是外来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们也是太疏忽,当时只顾着赞叹,而竟然没有想到提醒此节——当今天子后宫中,最受尊崇的并非周皇后,而是懿安张皇后,皇上的亲嫂子。若有什么珍宝,肯定首先是送到张皇后所在的慈宁宫,之后才能轮到周皇后所在的坤宁宫去。”
周晟一边叹息着,一边介绍了从京城锦衣卫同僚那里得来的消息:
——当日那组大玻璃镜送达宫中以后,崇祯开头是很喜欢的。不过他的节俭性子很快发作,觉得这么大的三块镜子,只用来伺候一个人太过于浪费,于是下令宫廷匠人将其拆分,作成三面穿衣大镜,分别送往重要宫室。
懿安皇后张氏的慈宁宫当然是得到了最大一面,然后周皇后那边也肯定要送去一面,剩下一面,因为当天正好是袁妃在侧,便随手赐给了袁妃……
“啊?最得宠的田贵妃没拿到么?这可要出事!”
庞雨一拍大腿叫道,周晟了他一眼:
“你们也知道田妃受宠么?可她好像还不是贵妃呢……那田妃果然不肯罢休,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讨得张皇后欢心,又在张后面前哭诉。张后素来贤德,便以自己宫中那面大镜相赠……”
——之后发生的事情,任何一个人都能猜想到了:身为皇后的周氏只能用一面六十公分的镜子,而比她低一级的田妃却居然用上了九十公分?就为这三十公分的差异,那本就有矛盾的一后一妃在皇宫里闹得不可开交,连袁妃都给牵连进去。大明江山处处开打,连后宫中也不例外。
最后闹到了崇祯皇帝面前,恰好那天又收到陕西军报,当然不会是什么好消息。于是一怒之下,这个史上有名的冲动皇帝操起一把铁如意,将三面大镜子统统砸了个粉碎,用最坏的方式结束了后宫间的战争。
把这件麻烦物品送上门的王尊德拍马屁派到马脚上,被崇祯亲自下旨狠狠训斥了一通。于是理所当然的,王尊德又把满腔怒火发泄到了始作俑者头:他决定出兵征讨短毛……
听完这段前因后果,众人都是面面相觑。
“晕了……至于吗?再要镜子跟我们打个招呼不就行了嘛。这崇祯皇帝的性格还真是……”
解席差点没顺口说出“和历史书上记载的一模一样”来,幸亏及时闭嘴。才没在周晟面前露馅。而周晟只是了他一眼,摇摇头:
“现在再送也没用啦,王督已经下定决心,任何因素都无法改变他了。”
机关算尽太聪明……庞雨现在满脑子都是小星星在飞舞。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么多二十一世纪的优秀人才,用这么长时间殚精竭虑才制定出的精妙计划,最后竟然是毁于千里之外,几个明朝无聊女人的宫斗之下。
“蝴蝶效应啊……现在算是知道什么叫蝴蝶效应了!”
也不管周晟就在旁边,庞雨直接说了个现代名词。周晟果然面露迷惑之色,正想询问时,旁边阿德却先开口问他道:
“王尊德要出兵打琼州,这事儿姑且先放一放……老周,既然你说你还不想背叛大明朝,却为何要冒险来通知我们?”
早就预料到这边肯定会问这个问题,周晟不慌不忙抬起头,着他们:
“因为我们担心:这一仗打下来,你们固然是难逃败亡结局。而我大明朝的南方诸省,怕是也剩不下多少军队护卫疆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