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红河村牛棚里，老少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晨光，你真的要去县城啊？”韩祁山隐约觉得孙子之所以去县城可能为了林希丫头。
但是，身为知青，在还没有明确可以回城之际，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所以，老爷子有些不赞成。
“嗯。”赵晨光点了点头，不予解释。
“可是，你是知青，应该留在知青点才对。”韩祁山点出这个绕不开的身份，试图扭转他的心意。
“我已经联系了那人，他会给我安排。”赵晨光看了一眼目含担忧的老人，正色道。
“你那个狼心狗肺的爹？”提到赵卫国，韩祁山就气不打一处来。
“嗯。”赵晨光没有否认。他和那人，没事不联系，有事就说事，关系平淡如水。
“哼。”韩祁山见孙子没有反驳，心里还是挺舒坦的。但一想到那个白眼狼，他又觉得不解气。
“……”老爷子犹如孩子般的幼稚行为，赵晨光已经见怪不怪。所以他只是静静地站着，不发表意见。
“去就去吧，去了可得给我把孙媳妇搞定，一大把年纪了，再讨不到媳妇，就只能看着别人的孩子打酱油喽！”
“嗯。”赵晨光羞红了脸，答应的那一声几乎微不可闻。
次日，林希正在擦洗她心爱的大卡车，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而来。
那昔日总是不苟言笑的俊脸，以及满是寒霜的冰冷眸子，此时都打上了柔和的“滤镜”，看起来就如邻家大哥哥一样温柔可亲。
“你怎么过来了？”林希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虽然她建议对方过来这里工作，但调动哪能那么简单，更何况，他还是知青的身份。
“工作。”赵晨光言简意赅地回答。平日里，他与人说话交流也是能简则简，从不赘述。
但，与林希对答，这种精简的方式又有很大的不同。
赵晨光面上虽不显，可实际内心极度紧张，心绪难平的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唯有紧扣着手指，迫使自己从牙缝里冒出几个字来。
“你已经是货车司机了？”看来还小看他了，背景很强嘛！林希小声嘀咕。同时，还不忘跟人再确认一遍。
“嗯。”赵晨光微微点头。握紧的拳头，那掌心处是火热粘腻的汗水。
“不错啊，那以后就相互关照？”林希有意拉近彼此的距离。
“好。”赵晨光歪了歪嘴角，似乎想要展现出好看的微笑，但显然效果不佳。逗的林希差点笑出声来。
林希压了压不断往上扬起的嘴角，板板脸，一本正经道，“你刚来上岗，先找个师傅带你吧！队长有给你安排吗？没有的话就来我这吧！”
正好暗地里再考察考察人品。林希早些时间已经用了观气望运术，但玄学的奥秘，实乃玄之又玄，并不能作为唯一参考标准。
“好。”赵晨光的脸红了红，像个红富士苹果，随即想到什么，又加了一句，“你带我。”说完，整个脸爆红。
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林希饶有兴致地看了看，惹得赵晨光差点把头埋到土里去。
林希乐呵够了，就开始正儿八经地给人介绍工作，并且，手把手地教他开车和修车。
教导过程中，林希发现赵晨光这人学习能力很强，几乎一点就通。已经说过的问题绝不重复再问，是个很好的学生。
可是林希不知道的是，赵晨光并不是第一次学开车。早在过来之前，他就私下里找人学过。
当林希说可以找她的时候，赵晨光鬼使神差地就装起了啥也不知的新手。
一个教，一个学，两人之间一团和谐。
*
红河村林家主宅。
“娘，那边来人了，来的是死丫头的对象。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何氏怀揣着大秘密跑回了家，忍不住就要与罗老太分享。
“什么？”罗老太显然没有搞明白，死丫头的对象与何氏看到的有什么关系。
“那死丫头的对象和老余家的余妙婷在一块，有说有笑。八成两人有一腿。”
罗老太估摸着顾家要来人了，就让何氏盯紧点。所以，何氏一天能跑几次县城，就为了这件事，她请了无数的假。
如果最终不能得偿所愿，她肯定得哭死。
为了不哭死，她变身拼命三娘，四处溜达以便查看近日到达的可疑人员。
还别说，真的就给她遇上了。那模样，一看就是顾家的小子，不会错。
只是，没想到，他会和余妙婷在一起。
“你没看错吧？确定是丧门星的对象，那个顾家的小子？”罗老太不确定地问。
在她的印象里，顾家是个知礼守礼的人家，虽然还没见着那个孩子，但她确定，顾家的这小子不可能做出婚前劈腿的事。
“错不了，当年，他娘来过我们家，那小子和他娘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何氏信誓旦旦地保证。
“你的意思是，婚事可能吹了？”罗老太不敢置信道。
婚事不能吹，她还指望着顾家来人给丧门星施加压力，这样她才能名正言顺地抱走孩子。
“肯定哎，你是没看见，那小子看余妙婷的眼神，那叫一个浓情蜜意！”
何氏瞅得明明白白，顾家小子看余妙婷看得目不转睛，那要是没意思她的脑袋可以卸下来当球踢。
“丧门星的婚事吹了，你高兴什么？我们还指望他们家施加压力呢，现在岂不是指望不上了？”罗老太不高兴地看向何氏。
“娘，分了也好，这样她就没有靠山了，我们直接去抢怎么样？”之前琢磨着那臭丫头有个了不得的未婚夫，何氏不敢把人往死里得罪。
现在可好了，人家直接就要分手了，那还怕什么？上门抢了孩子就跑，这不就搞定了嘛！
“真的上手抢？”罗老太有些意动，但隐隐又觉得不安，她不由得又问了一句，看起来是问何氏，实则是在问自己。
“李主任已经让人来催了，娘，再不行动，就真的打水漂了。”
连着几日，李主任都派了人来打听，就怕林家反悔。何氏巴不得早点把孩子送过去，怎么可能反悔？
见罗老太有所迟疑，她连忙上前劝说。
“好吧，我们就趁着丧门星上班的时间，抢了孩子就跑。”
听到李主任催着要孩子，罗老太咬咬牙，决定拼就拼了。
“哎，全听娘的。”何氏谄媚地笑。心里却是得逞后放松。
*
县城，货运单位职工宿舍。
与往常一样，林希将小知丢在胡老太家里，就去上班了。
胡老太非常喜欢林小知，每天都要抱着小家伙出去遛弯。
“小知，小知，我们和小宝哥哥一起出去玩吧。”小宝是个大孩子了，不喜欢被困在四四方方的砖头房子里，他喜欢在街头巷尾和一群小伙伴里四处撒野。
眼看着小孙子又要溜出去，胡老太赶紧抱着小知跟着他。
“咿呀咿呀。”小知模仿着婴儿的小奶音，对着老太太展颜一笑。
内心却想着，装小孩真累！她早就后悔了，可是，林希说了，自己选的路哭着跪着也要走完。
哎，比起笑，小知现在更想哭呢！
“哎呀，小知真乖。”老太太揉捏着小家伙肉嘟嘟的脸颊，毫不吝啬地夸奖道。
“咿呀咿呀。”是呀是呀，对于夸奖，小知欣然接受。她挥舞着小爪子，高兴地回应。
“哎呀，我们小知也喜欢听好话呢，小小的人，竟然也爱听好话，跟真的能听懂似的，小机灵鬼！”
胡老太越看越欢喜，她伸出一根手指戳着小知可爱的酒窝，不断逗弄着。
“咿呀咿呀。”可不是听得懂嘛！我就是小机灵鬼！小知一把扯住老太太的衣襟要给对方按手印，一个，两个……嗯，点了五个赞。
可惜胡老太不懂她的意思，还以为是要和她做游戏呢。也亲昵地在其衣襟处比了几个手势。
就在两人玩的忘乎所以时，斜刺里突然跑出了一个满脸褶子的白发老太太。
别看老态龙钟的样，跑起来却一点都不慢。一晃眼，就抢过了小知飞也似的消失了。来去如龙卷风一般，刮的胡老太晕头转向。
等她反应过来，连忙大声喊，“抢小孩啦！抢小孩啦……”
邻里街坊的，都讲究守望相助。大家一听青天白日，竟然有人强抢孩子，如此明目张胆，怎能放过？
于是，众人拿着锅啊瓢啊盆啊这样简单的工具，就去围堵人贩子。
罗老太抱着孩子就走，有何氏接应，两人搭配合作，交替着抱孩子，不一会儿就走出了县城。
她们大气都不敢喘，就怕耽误时间，让人给追上了。
怀里的孩子被颠来颠去，却始终没有闹脾气。这让两人安心不少。她们跑啊跑，跑向何氏娘家。
之前约定了要在那里交货。所以，不出意外的话，李主任应该等在那儿了。
李主任确实早来了。她对孩子的事情还是很上心的。没办法，生不出孩子是她永远的痛。十年了，所有的办法都试了，却不管用，无奈之下，她想到了抱养孩子。
大了肯定不能要，因为养不熟。太小了也不行，不好养活。
这次看的正合心意。她一眼就相中了。看着就聪明伶俐。
那模样，真是俊的不得了，小脸肉嘟嘟的，粉嫩嫩的，十分招人疼！看的她心都要化了。
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两人抱着孩子，姗姗来迟。
见到人终于来了，她提着的心也就放下了。忽略掉气喘吁吁的两人，她的目光定格在老太太怀里的小知身上。
咿咿呀呀，不哭不闹的小模样，让李主任的爱更上了一层楼。
事不宜迟，李主任立马上前抱住小知交了钱就要走。
何氏眼疾手快地将人给拦住了。
银货两讫，货到了，但工作还没着落，她担心对方反悔，要问个明白。
“这什么意思？”李主任懵了，这人拦在门口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反悔了。
想到这里，她抱着孩子的手又紧了紧。似乎只要对方反悔，她就立即义无反顾地冲出去。
“那个，李主任，孩子就让你抱走了，你当初答应的工作……”何氏搓着手，提醒李主任工作的事情还没处理。
“工作不要急，我回去就安排。”原来是问工作，李主任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反悔，一切都好说。
“这……这……你看也没个凭据什么的，万一，万一李主任贵人多忘事，我们去哪里找人说理去？你看要不要留个字据？好让我和我娘安心啊！”
何氏不敢马虎，这年头找工作可不是简单的事情。眼看到了节骨眼上了，何氏为了万无一失，就卯足了劲。
“……好吧。”李主任暗暗考量了一下，觉得工作的事不难解决，于是，她爽快地答应了。
等着对方拿来了纸笔，匆匆写下字条就要离去。
这时候，门外却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又重又急。听在众人耳朵里，都有不好的预感。
三人皆是没有动作，没有说话，像是突然被按了暂停键的机器人。
但，门外的敲门声并没有因此而消失，“咚咚咚”，一声高过一声，使得三人面面相觑，不敢动弹。
过了一分钟，门外的人显然等的不耐烦了，他直接高声嚷道，“里面的人听着，尽快把门打开，交出孩子，否则我们将破门而入。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三人闻言，皆是一脸惊恐。
怎么会，怎么会惹来了公安民警？
李主任哆哆嗦嗦地把孩子还了回去，就怕晚了自己就撇不清了。
还回去的时候，她都不敢看小知的眼睛，因为她实在太喜欢这孩子了，只是，总归是没有缘分。李主任在心里哀叹不已。
还回去的手却更坚定了几分。
何氏看着孩子就要落入自己怀里，赶忙往旁边让了让。这可是个烫手山芋，她哪里敢接。
见此，李主任不由分说，直接上手抓住她的胳膊，把孩子强行放进了她的臂弯里。
何氏哪里肯要，又把孩子给了罗老太，罗老太也不是吃素的，凭什么祸事就得自己背黑锅？她一个发威，就把孩子扔给了李主任。
李主任怕把孩子给摔了，是本能地出手接了过去。反应过来后，又往何氏怀里塞。
等外面的人破门而入时，就看到三人把孩子传来传去，颇为滑稽。
“哎呀，小知，小知，乖孩子，吓坏了吧，来，胡奶奶抱。”
胡老太见着小知激动得不行，上前一步就把孩子抱回了怀里，像失而复得的宝贝，异常珍重。
公安民警来了三个人，领头的是一个中年大叔，头发中分，皮肤黝黑，眉粗眼圆，鼻挺唇厚，是个憨厚朴实的汉子。
“你们三个，对，就你们三个，跟我们走一趟吧。”
中年大叔指着互相瞅着的三人，吩咐了一声。他们今天可是有备而来，不怕三人不听话。
对，他们是有准备的。
早在几天前，林希就报了案，说自己的孩子被人给盯上了，不知道哪天就会被拐走了。
敢在他们管辖范围内顶风作案，当他们都是摆设不成，于是众人义愤填膺地表示会重点专注。
观察了几天，果然有人鬼鬼祟祟地来踩点。是个中年妇人，那轻手轻脚，偷偷摸摸的样子，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心术不正的。
于是，这人就被重点监视了。
何氏和罗老太刚抱走孩子，他们就闻风出动了，为了将两人连同买家也一网打尽，他们跟着来了这里。
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三个人一并抓获。
胆小的何氏不敢跟着走，她怕去了就不能回来了。她连忙大声哭求，“我是冤枉的，我没做坏事，我真没做坏事……”
其他两人也有样学样。一时间，屋里吵闹地跟菜市场一样。
三个大男人听得不胜其烦，只见一个寸头男子呵斥道，“不准吵，再吵把你们都关起来。”
这句话刚说完，三人就噤了声。连气都不敢喘一下。
三人跟着公安民警走出了屋子。罗老太与何氏看到不远处站着的丧门星，那悠然自得的表情，那睥睨的眼神，两人差点没被气死。
阴谋论在心里滚了一圈，她们就更加确定自己是被设计了。圈套，一切都是圈套。她们不甘地嚷嚷，却被刚才的寸头男子绑了手，堵了嘴。
周围挤了很多人，都是附近跑来看热闹的。这年头，稍微有些风吹草动，大家就能传得人尽皆知。
这不，才一晃眼的功夫，几乎半个村子的人都来了。她们对着罗老太婆媳二人指指点点。
后来，林老头和小儿子林国华也赶了过来，只是他们来的太迟了，三人刚被领着走了。
林老头腿脚不便，林国华顾虑着林老头的身体，也不敢拖着人走，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几人的背景干着急。
“这不是那罗老太的男人吗？这是来晚了呢！人都走了。”
“可不是，要我说来晚了也好，那罗老太平时太猖狂，就该被治一治。”
“是呀，平日里耀武扬威地，落到这个下场，也算是老天开了眼吧……”
“她们到底干了什么事？”
“听说抢小孩卖，卖了好几百呢，还加一份工作。啧啧，真是见钱眼开。”
“啊，抢孩子卖？”
“是呀，有人亲眼所见，不会错的。”
“我看到了，我们都是从县城跟着过来的，大家邻里街坊，听到有人抢小孩，就立马追着过来了。”
“呦，看来是真的了。”
“当然，我们都是证人。”
……
远远地听着一群人谈论事情始末，林老头和林国华又羞又臊。不一会儿，两人就灰溜溜地回去了。
林希抱着小知走在回家的路上，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欺负小孩子，竟然忍心拿我做饵，你是坏人。”小知不高兴地嘟嘴。尤其是被那三人嫌弃为烫手山芋的时候，丢过来丢过去，她都要气炸了。
“好了，这不是把人送进去了嘛，我们应该高兴才对。”林希戳着小知鼓起的脸颊，柔声细语地安抚。
罗老太婆媳势必要在里面待上一段时间了。虽然孩子被救回，但拐卖的名头却是证据确凿，不容辩驳。
其实，林希也没想真的把她们怎么样，就给个小教训。
“哼，难消我心头之火！”小知偏过头去，躲过了林希继续戳弄的手指。小嘴依然撅着，脸上因愤怒憋的通红。
“好了，带你去吃好吃的，酱香排骨？腊味合蒸？八宝兔丁？狮子头？小鸡炖蘑菇？吃什么好呢？”
林希每每报上一个菜名，小知就咽一下口水，等林希说完，小知狠狠地咽了咽口水，急不可耐道，“……我都要，再加上东坡肉，烤鸭，酱猪肘……”
林希看着小知掰着手指数着菜，面上不显，心里却乐开了花。
看来，让小知消气，唯有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