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到了红河村,众人皆下了车,各自离去。周彦辰与赵红梅同行,他要等何大队长回来好安排住宿。
他告知赵红梅自己的身份是某报社的特派记者,需要体验农村生活,写出一篇真实的农业报道。
言下之意,周彦辰将留在此处,且归期不定。
赵红梅对此没有什么意见,更何况,她一个妇道人家,啥也不懂,周彦辰寄过来的介绍信她也瞅不明白,索性就让他自己等大队长回来再论。
余老娘想要拦住周彦辰,拖他回家吃饭来着,却被余妙婷制止了。当她挣扎着还欲追上去,周彦辰和赵红梅已经走远了。
“你这丫头,老娘用心良苦,你咋就不明白……”余老娘不甘心地跺跺脚,点着闺女的脑袋瓜子,颇有些怒其不争的味道。
“娘……”余妙婷只觉得难堪不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还从来没有遇上这样的事,感觉像是滞销又廉价货物,被人极力鼓吹着就要推销出去。
林希好笑地看了看女主窘迫的样子,抱着小知悠闲自得地走了。
现在正是下午,太阳依然高照,火辣辣的热度丝毫不减,即便如此,也抵挡不了劳动人民的热情。稻田里时不时能看到低头忙碌的身影。
微风徐徐,吹动田里的稻谷,一簇簇,一层层,犹如平静的湖面荡漾出好看的波纹,让人目不暇接。
林希欣赏着这美不胜收的景色,惬意地哼起了小调。
“希丫头,你去哪了呀,快回家,你家来人了!”这时候,一位老大姐远远地喊了一嗓子。
林希一看,这是隔壁吴桂花的妯娌,叫什么来着,对,叫菊花。
她小时候逃难来了红河村,吃百家饭长大的,也不知道名姓,那年秋天,路边的野菊开的到处都是,虽不起眼,却生命力顽强又韧性,于是,她就给自己起了名字叫菊花。
现在,村里人都叫她菊花婶,她嫁给了林希隔壁的老唐家。唐老头有三个儿子三个闺女,菊花婶嫁的是他家的二小子。吴桂花嫁的是长子。
两人虽是妯娌,却不亲近。菊花婶老实巴交的性子让吴桂花看不上眼。菊花婶对碎嘴又爱多管闲事的吴桂花同样不喜,为此,两人没少发生口角。
“菊花婶,你慢点说,是谁来了?”
按理说,这个时候应该不会有人过来找原主才对。林希想的入神,秀气的眉毛挤在一处,像个虫宝宝似的。
“是谁,俺不知道,你快回去吧,门口停了一辆大车,老气派了!”
菊花婶也不清楚那些都是什么人,只远远地看了那辆车,是非常漂亮的铁疙瘩,估摸着坐的了这辆车的人也不简单,就催促林希快些回家。
“大车?”林希抓住菊花婶话里的关键点。
“是呀,军绿色的铁皮大车,可好看了。”菊花婶已经到了近前,她兴奋地给林希比划着车有多大,仿佛自己摸过坐过一样,有着莫名的荣誉感。
“好的,谢谢菊花婶,我这就回去。”
军绿色的车那就和部队有关了,要么是原主那个父亲认识的,要么是原主那个未婚夫相关的,这么想着,林希心里就有了底,她辞别了菊花婶不慌不忙地往家走。
临近家门口,映入眼帘的赫然就是军绿色的大卡车,它那庞大的身躯挡住了包括茅草屋在内的小小院落,让人忍不住去想车后都藏了些什么。
林希此时正在思考最有可能是谁来找她。这与原主的记忆有所冲突,让林希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
走进院子的时候,林希看见原主的爷爷奶奶正和几个穿着军装的大叔坐在大树下喝茶聊天。
“希儿,你回来啦,吃过饭了吗?”老爷子混浊的眼里倒映出林希的身影,他拄着拐缓缓地起身,向着门口的林希自然地问了一声。
“希丫头,你怎么才回来,看让人等了这么久,快给人赔不是。”
林希的奶奶罗老太也赶忙出声,她迈着小脚走到林希跟前,就要拉着她给几位军人大叔赔礼。
“没事,没事,都是应该的。”这是长相憨厚的熊老二。
“是啊,大娘,别客气了,我们都是林国安的战友,当一家人就好。”这是温和有礼的贺老三。
“叔叔们好,不好意思让各位久等了。”林希也不怯场,见到是几个与父亲同辈的叔叔,连罗老太这个雁过拔毛的老家伙都给惊动了,想来无非是遗产的事。
“不久等不久等。”熊老二憨憨得揉着头发道。
“没事,我们都是你叔,别这么见外。”贺老三依然是彬彬有礼的样子。说话举止都透着春风般的温和。
“是呀,别见外。”熊老二跟着重复了一遍。
“这是你爹当年留下的遗物,指明等你成年的时候给你送来。如今我们也算顺利完成任务了,就不逗留了,希丫头有什么困难,可以给我们几个叔叔写信,或者打电话,联系方式这里面都有。”
旁边一直静默的高个子男人突然插话,他将手里的盒子捧到了林希跟前,示意其接过。这人是龚老四,是队里的智慧担当,冷静自持,头脑灵活。
与熊老二、贺老三、林老大都是生死之交,四人一起并肩作战,闯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直到一次意外,林老大奋勇争先为他们全身而退做好了铺垫,其他三人全都幸存,林老大却葬身于火海。从此天人永隔。
他们都是枪林弹雨里走出来的,早将生死置身度外,唯一牵挂的就是家中妻儿老小了。
林老大也就是林国安对于自己的身后事也早做了安排。刚死的时候,部队发的补贴什么都正常拿回家里,即使人走茶凉,他相信只要有他爹在,怎么都不会亏待了他的妻子和儿女。
另外,他悄悄攒下的私房钱待孩子成年后由兄弟们带回去,孩子大了就要张罗婚事了,他婆娘是个软糯的性子,在他娘手里讨生活势必过得艰难,手上可能不会有余钱。
可以说,林国安将可能的处境都设想到了,只是没想到他的婆娘早在几年前就走了。还带走了肚里未出世的娃。
“是呀,是呀,可以给我们写信打电话。”熊老二重复着龚老四的话,把头点的如拨浪鼓一般。
“叔,我爹没留下什么遗言吗?”林希看着几人,为原主问了一句。
“……没有。你也别难过了,这么多年过去了,相信你爹在那头一定过得很好。”
几人都愣了,当时林国安走的突然,确实没有其他遗言可留。对一个小姑娘谈论这些终究有些不忍,众人皆是一阵沉默,最后还是贺老三出声止住了这种无言的尴尬。
“是呀,是呀,队长是个有大本事的。”熊老二肯定地点头。
“那我们就走了,希丫头有事记得写信打电话啊!”贺老三见事情都已办妥,就干脆地道了别。他们一行人有任务在身,过来这里也是顺路,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实在不宜再拖。
“哎,别走啊,好歹吃过晚饭再走啊!”罗老太不想让人就这样走了,这可都是些干部呢,把握住了机会,小儿子说不定就能咸鱼翻身呢!
“……留下来吃顿便饭吧。”老爷子对老太婆的想法门清,虽不赞成,但总归是自己的孩子,于是他斟酌了一下对着几人挽留道。
“不了,老爷子,我们还有事,这就要走了。”贺老三温声婉拒。吃饭是不可能的,他们从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叔,等一下,你们怎么找到我家的?毕竟这里那么远。”眼见着几人就要离去,林希不禁将心里的疑惑问了出口。
“本来是打算放弃的,因为有个脸上红痣的妇人说你们一家早些年就搬走了,后来还是遇上了一个操着京市口音的小青年,他告诉我们,你们住在这里。”
龚老四闻言意识到一丝问题,但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再逗留了,为了方便她自己弄清楚原委,就将事情的经过据实以告。
脸上有红痣,那就是原主的小婶没错了,至于操着京市口音的小青年,应该就是周彦辰了。
看来,原主记忆里没有这几人上门移交遗物,可能就是原主小婶捣的鬼。
旁边的林老头和罗老太也听到了,自然知道脸上有红痣到底说的是谁,全村上下就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脸上有红痣了。
林老头脸上有些愠怒的神色,而罗老太似乎心里有鬼一般,心虚地挪到了林老头的身后。
“那麻烦叔了,有事我会和你们联系的。”林希向几人致谢。
“哎,好,那叔走了。”贺老三应了一声。
说完,也不等林老头等人反应,就火速地坐上了卡车扬长而去。
“哎,别走啊……”罗老太跟在车后面试图阻止,两条腿却比不得四个轮子,不一会儿车就跑得没影了。
“哎呀,晦气……”罗老太意有所指地瞪了一眼林希,骂骂咧咧地走了。
留下林老头拄着拐杖站在原地,一声不吭。
送到林希手里的盒子,罗老太不是没有想法,但林老头不允许她乱动心思,何况,这些东西已经过了明路,有那些干部军人背后支撑,她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暂时作罢,从长计议。
“爷爷,随我进屋吧,我今天去县城了,买了很多好吃的,走,快进屋。”林希拉着老爷子往里屋走。她取出了软糯的糕点和肥腻的大肉。
老人家看着摆了一桌的吃食,不禁红了眼眶。他膝下的几个孩子,就长子最与他贴心,现在他走了,留下了一个小孙女,也是可人疼的,他这一辈子,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林老头颤巍巍地伸出手,捻了一块糕点放在嘴里,软软的,甜甜的,一直甜到了他的心坎上。
林希见他喜欢吃,又多拿了一些出来,老爷子连忙阻止,他老了,难得还有孙女记挂他老人家,他囫囵一顿是一顿,哪里需要吃这么精贵的食物。
林老头摆摆手,示意林希放回去。他用粗糙的满是褶子的大手,揉了揉发胀的眼睛,对着孙女语重心长道,“别太铺张浪费了,过日子不能只想着今天忘了明天,时间还长着呢,得为以后打算。”
“哎,爷爷,孙女知道。”
林希知道老爷子是出于一片真心,于是,很干脆地应声。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林老头拄着拐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转身又看了看整洁的屋子,伸出一只大掌拍了拍林希毛绒绒的发顶,欣慰地笑了。
林希看老爷子似乎要离开,就把食物都打包了让他带着,老爷子一再推拒,抵不过林希的坚持,最后拿着包裹走了。
送走了老爷子,林希将小知丢在家里,拿了些吃食去了海大叔家。
高婶子前些天送的卷饼,依然历历在目,人与人相处,就是要有来有往,如果只一味地索取,时间长了,关系就会淡了。
所以,林希自然而然地准备了谢礼,回赠海大叔一家。
有给海大叔准备的一点米酒,有给弟弟妹妹们准备的果脯和糕点,有给高婶子准备的药酒。
高婶子因为第二次怀的是一对龙凤胎,生产的时候大出血,好不容易从阎王殿里绕了一圈回来了,但却落下了病根。
长年累月没有血色,体虚乏力,做不得重活,只得好好的养着。
日子就这样得过且过,她也看开了,不止一次对海大叔说,如果她这么去了,就再娶一个,莫要孤苦伶仃的,孩子们早晚都是别人家的媳妇或丈夫,没办法陪他这个糟老头。
海大叔就听不得这些,每回见她张口,才提个开头,就会被打断。
林希想着这两口子感情甚笃,且为人忠厚,待原主也是真心诚意,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米酒和药酒里都滴了些灵泉,每日一杯,长此以往,既可以祛除疾病,强身健体,也可以延年益寿。
林希走在半路上,就看到一个人影闪过,转眼间就消失在东边的牛棚里,那矫健有力的步伐,灵活敏捷的身手,是赵晨光无疑了。
只是,临近饭点的时间,他去牛棚做什么?选择傍晚众人下工回家吃饭的节点,肯定是为了避开他人视线,如此兴师动众,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样想着,林希一时好奇心起。见四下无人,她施展了隐身术,跟着到了牛棚附近。
只听里面断断续续传来声音,好像先是打翻了陶瓷缸子,接着又是碰倒了凳子……
林希释放出神识查看屋里的情况。
屋内,一张小茶几倚靠在床头,在它的脚底有一只摔落在地的陶瓷缸子,和碰倒的小凳子。
床尾靠边摆了一双破布鞋,上面有几个窟窿眼,鞋底因为磨损地厉害,就连鞋边都翘起快要脱落了。
墙根处有一个大的无盖的马桶,里面是黄澄澄泛着泡沫的尿液。
床上躺着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脸上的皮肤干瘪瘪还布满了皱纹,鼻翼两侧有密密麻麻的老人斑,脸色苍白剔透,嘴唇干燥到脱皮,眼窝深陷。
此时他那一双枯黄凸出的大眼里正泛着红血丝,噙着泪水。情绪激动的他控制不住地哽咽出声。
许久之后,才听到他哑着嗓子问,“……他真的……来了?”
“是的。”赵晨光点头,并不多言。
“他……这些年……过得还好吗?”老人颤抖着手,话音里还含着抽气声,心情似乎还没有平复的样子。
“不知道。”依然是言简意赅。
“……他为什么过来?”老人愣了一下,随后接着问道。
“不知道。”还是很赵晨光,能简单的绝不多说。
“……那你都知道什么?”本来情绪很到位的老人,突然就哭不下去了。他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好似呆头鹅一般的赵晨光。
“知道的都和你说了。”赵晨光瓮声瓮气道。
“……”老人气的干瞪眼。许久之后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才又接着交代赵晨光,他的语气里尽是沧桑与落寞。
“你让他走吧,我老了,也病了,就要活不久了,还是不要耽误他吧,让他好好过日子,娶个媳妇,多生两个娃,把我们老周家好好的传承下去。”
“好。”
“……”臭小子,不应该安慰安慰失意的老人吗?病床上躺着的老家伙无力地翻了个白眼,忍不住腹诽。
“……我走了。”赵晨光瞥了一眼床对面茅草铺的地铺,眉头紧锁,犹豫片刻后,还是没有问出口,他呐呐地告别。
“你外公也不是不接受你的好意,只是他怕给你招祸,才一直躲着你。再等等吧,给他点时间。这么些年都等了,还怕那一点点时间?”
人老成精,枯瘦的老人一眼就能将赵晨光的疑问看的明明白白。他提点了一句,就又躺下睡了。
随着他身体下仰,这个姑且称作是床的不断发出咯吱咯吱声。
屋里唯一值钱的可能就是这个木架子床了,因为木料值钱,用的是金丝楠,这还是几个老人从外面捡来的,当时被拆的只零破碎,得亏了手巧的韩祁山给重新拼接好了。
韩祁山是赵晨光的外公,曾领兵打仗经受过战争的洗礼,是个虎胆英雄。可能造成了太多的杀戮,他的子嗣缘比较薄,膝下也就一个女儿,韩小雨。
女儿成年后,韩祁山为她招了个女婿,也就是赵晨光的生父,赵卫国。
不过却是头蛰伏的白眼狼,蒙声不吭地就在背后给岳父捅了“刀子”,这才有后来住牛棚的韩祁山。
好在,赵晨光是爷爷韩祁山从小养在身边的,对其父赵卫国并不亲近,韩祁山出事以后,他娘只会哭哭哭,他不胜其烦,二话不说,背着行囊就去了知青征召点,动了点手脚,就顺理成章地来了红河村。
他在红河村的这些年,给韩祁山几人带来了很多帮助。就说,吃的用的,绝大多数都是赵晨光想方设法偷运过来的。
他甚少与人交流,也总是避开人群独来独往,就是因为担心形迹暴露,惹出一身腥臊。
韩祁山虽然不愿意与外孙赵晨光接触,但几个老伙计还是一眼就看穿他的小心翼翼。
躺床上的是周建平,周彦辰的亲爷爷,他是知名大学的校长,有留学海外的经历,后来被人举报与国外勾结,就住进了牛棚。
他早知要不好,就提前与子女断了关系,孤身一人踏上了这条未知的路。
因为是个身娇体弱的读书人,这些年没少受累,头发花白了,手也粗糙变形了,就连腰板也挺不直了……
甚至不久以后,人都病倒了,这一病就是几年过去了。他的身子骨也越来越差,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牛棚里的吕立群没少为他操心。吕立群是某院的院长,医术了得,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能将周建平的命吊到现在也着实费了些功夫。
林希回忆了一下剧情,吕立群应该就是女主学医的师傅,对牛棚里其他几个人,原书里也只是简单地做了介绍,林希想着反正和自己无关,就没再继续查看。她纵身一跃,到了之前的路口。
四周依然无人,林希撤去隐身术,朝着海大叔家款款而行。
临近海大叔家,一家人正在为晚饭忙碌着,烧水的烧水,做饭的做饭,担柴的担柴,分工明确,合作有序。
林希看着不断升起的袅袅炊烟,不由自主地就加快了步伐。
赶在饭点之前,把东西放下,然后不顾一家人的挽留,径直走了回去。
她走后,屋里的几人对着一大包的吃食目瞪口呆。随即高婶子就想给人还回去,海大叔思忖一刻后把她拦住了。
这是孩子的一片心意,如果还回去,怕是会冷了孩子的心,来日方长,以后再寻个机会给她找补回去就行。如此想着,两人心下就坦然多了。
旁边的几个孩子早就按耐不住了,这边看爹娘同意留下包裹,就纷纷动手捻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那滋味好吃的险些把舌头都给吞了,几人砸吧嘴回味了一番,然后又伸出了手。
高婶子急忙上前阻止,这些精贵的吃食可不能一下子就糟蹋完了,她把包裹收起来藏到橱柜里,为此还特意上了锁。
几个孩子只好意犹未尽地舔起手指,看得海大叔夫妻两人不禁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