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田勘啊呀一声,脱口骂道:“他娘的!”
左右军吏说道:“将军?”
田勘气急败坏,说道:“咱们中计了!这回不是唐艾来打新兴,是莘幼著来打新兴!”
莘迩如今威名显赫,左右军吏亦俱色变。
一人问道:“将军,何以应对?”
田勘面露狠色,狞笑说道:“还能怎么应对?现下我军前有阻截,右翼为渭水,左翼敌复来犯,退,是退不得了!狭路相逢勇者胜,惟今只用拼死相搏,乃有生路!否则死无噍类矣!”令道,“你们立刻去郭黑、呼衍宝部,传我将令,命他两人务必挡住西边和南边的陇兵!敢有退者,立斩不饶!等老子整顿好了中军,就亲自驰援他俩!”
左右军吏接令,打马疾奔,或去呼衍宝部,或去郭黑部督战。
……
候军吏们皆离去后,田勘召聚中军各部将校,令道:“即刻向东撤退!”
却有将校刚才就在,是听到了田勘给那些军吏们下的命令的,不觉讶然,便问道:“将军方才不是下令,命郭将军、呼衍将军挡住敌兵,等候将军亲援么?”
“若来敌是唐艾所部,咱们或许还能打赢这一仗;现下是莘阿瓜,这场仗打不了了!我料之,莘阿瓜肯定不会只遣骑从南边进袭我军,他一定还派的有兵,试图从后包抄我军!咱们要不赶紧撤退,被他三面包围,那就谁也走不掉了!”田勘瞪大眼,与问话那将说道,“怎么,你想帮老郭、呼衍宝么?老子许了,你带你本部,现在就去!”
那将缩了缩头,说道:“末将誓死护从将军,必为将军杀出血路!”
就是当年对贺浑邪,田勘也无多少忠诚,况乎蒲秦?
若是守城的话,敌人来袭,他还能守上一守,而今野战遭伏,他却是半点死战的意思也无,想的只有尽量保存实力,奔还冀县。
为此,郭黑、呼衍宝他都可以弃之不顾。
……
西边的喊杀渐酣,南边来袭的陇骑接近,已入到田勘眼帘。
中军两千多战士集结完毕,俱已上马,田勘打马一鞭,首先朝东奔逃。
且不说西边、南边各数里远近之外的呼衍宝、郭黑在发现田勘带领中军东逃后,会是何等的目瞪口呆,也不说这两部的兵士会是何等的军心登乱,特别是郭黑所部的轻骑,几乎是眨眼功夫,就被赵兴、秃发勃野两部的轻骑冲散。
只说田勘引中军东走,行才两三里。
蓦然鼓声大作,矛槊如林,如似铁水般的,约两千余陇骑横截在前。
陇骑阵中,灿烂的阳光下,高大的将旗招展。
一个人马皆披耀眼白甲的重装骑士挺出阵前,大呼叫喊。
……
田勘慌忙勒马,惊道:“怎么会这么快!已穿插到了这里!”问左右,“那贼骑叫嚷什么?”
“似乎说他是高螭虎,邀将军一战。”
田勘惊色愈盛,说道:“螭虎也在?他娘的!这必是莘阿瓜的主力无疑!”
“将军,怎么办?”
回顾后边,遥见呼衍宝、郭黑两部已然大乱,不下千余的陇骑正往自己这边追赶;再看前方,两千余陇骑开始缓缓压来,进退俱已无路,田勘横下心,咬牙说道:“死战突围而已!”
要是不放弃呼衍宝、郭黑部,也许还有一点突围成功的可能性。
现如下,军心既乱,兵复分散,又如何能够突围?
百余高力精卒组成的突围前队,还没冲到陇骑的大队近前,就被那自称高延曹的陇军骑将与十余陇军甲骑给冲杀了人仰马翻。
丢下小半的尸体在敌我两军阵中的旷野上,剩余的高力羯兵仓皇溃回本阵。
田勘尚要再次组织冲锋兵力,听到对面陇骑阵中传来了激昂的鼓声和沉浑的号角声。
……
高延曹、罗荡各率太马、牡丹骑的百余精锐骑兵,从主阵中驰出。
分成左右两路,便如两支离弦的利箭,插向田勘部。
田勘知事不可为,当机立断,拨马南走。两千余的中军将士,纷然散溃,或西逃、或南窜。不到半刻钟,溃骑已是布满数里方圆。
仗着武勇和亲兵的血战,田勘接连冲过了四五支陇骑的截击。
却他的“势如破竹”,引起了西南、东边两个方向夹击其部的陇骑诸将的注意。
先是冲散了郭黑部,从西南边杀来的赵兴注意到了他,大呼叫道:“那将悍勇,必是田勘!随我追之!擒之,明公定然重赏!”率骑向南追击。
离田勘这支小部队尚有一里地远,眼看就快追上,两三骑好像旋风一般,超过了赵兴等。
赵兴转眼看去,见这几骑都是甲骑,——虽是人马挂甲,然战马优良,倒是比多为轻骑的赵兴等跑得还快。通过差不多是玄甲突骑全军中独一份的不仅白马、而且白甲,赵兴从骑认出了此数骑中当先那人是谁,叫道:“是高将军!”
高延曹超过赵兴等,挟槊催马,呼道:“田勘休走!送头来!”
……
田勘闷不做声,伏身马上,不住催骑。
几个田勘的亲兵逆击来斗,固非高延曹对手,但却也拖慢了高延曹的追速。
两下距离,没有拉近,反倒变远。
高延曹急声大叫:“赤袍者,田勘也!快,快,追上去!”
……
田勘听到了高延曹叫声,赶紧脱下甲外的红袍。
……
战场上溃散的田勘部兵士甚多,若被田勘逃入其中,怕就不好找到了。
又有几个田勘的亲兵折转迎斗。
高延曹一边与之激斗,一边跟着大叫道:“银丝黑柄槊者,田勘也!快,快,追上去!”
……
田勘闷声不响,扔掉了手中的长槊。
不到两里处,约有百数的高力溃骑。
田勘心头大喜,死死盯着,奋力抽马,心道:“老子逃到那里,就能脱身!”
冷不丁一声大喝响彻耳边,如同闷雷。田勘心魂不守。猝不及备之下,他的战马亦受惊吓,仓促止住冲势,扬蹄嘶鸣。田勘被甩落地上,泥水迸溅了他满身一脸。他被摔了个头晕眼花,还没做出什么反应,一匹披挂黑甲的战马驰到其边。
马上骑士弯腰,把田勘拽起,挟於臂下,旋即转马,向东北方向的莘迩将旗奔去。
……
前前后后,杀掉了两三拨田勘亲兵,好不容易拉近了与田勘距离,距田勘只有里余的高延曹瞠目大怒,骂道:“罗虎!狗东西!”
……
罗荡一骑绝尘,留给的高延曹唯有远去的背影。
驰到莘迩将旗边上,罗荡把已被他夹得喘不上气的田勘扔到地上,禀报说道:“敢禀明公,荡擒得田勘在此,献与明公!”
莘迩收回观察战场的目光,向下看去,落到田勘身上。
田勘一咕噜爬起来,先是大口地吸了几口气,理顺了呼吸,继而麻利地拜倒地上,大声说道:“明公威震海内,小奴仰慕已久,早就想投到明公帐下,为明公效劳,一直不得机会。今日总算心愿得偿,小奴田勘愿为明公效死!”
饶以莘迩两世见闻,尤其到这个时代以来,更是尊卑贵贱、智士虎臣,各色人等,无不有见过,此时见了田勘的这番举止言行,且也竟是一时无话。
田勘猛力扣头,再说一遍,说道:“小奴田勘愿为明公效死!”
“你先起来。”
田勘跃身站起,叉腰昂立,积极地说道:“敢请明公,派些兵士看管小人。”
“看管你?”
田勘指了指战场,说道:“小人愿为明公招降郭黑、呼衍宝等!”
包括罗荡在内,周围诸人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谓“看管”,指的是押着他去招降郭黑、呼衍宝,——至於为何“押着他”,不必多说,自是为消掉莘迩的疑心,向莘迩表示他绝无逃跑之图。
莘迩失笑说道:“足下却是个知情知意的。”
田勘气昂昂,作出忠义之色,说道:“‘久仰明公’、‘愿为明公效死’此言,是小奴的肺腑心声!今能得投到明公帐下,小奴心花怒放。”
若是换了别的降将,如果这般主动提出,愿为莘迩招降部曲,莘迩为示信任,大概不会遣兵看押,但碰上田勘这种,还真是不遣兵看押不成,莘迩便就“从谏如流”,允了田勘此请,令魏述带亲兵百人,押着田勘去招降郭黑、呼衍宝和战场上溃散的其部兵士。
……
主将先是逃跑、继而被擒,高力羯兵等尽管勇悍,群蛇无首,也是一盘散沙,没有了战斗力,被李亮、薛猛、赵兴、秃发勃野、高延曹、罗荡等部从三面包围,逐步压缩,最终逃掉的只有少数,大多被挤压到了渭水南岸的一片狭窄区域。
田勘威风凛凛地到至,替莘迩招降。
将校以下,三四千人,无论羯、华,俱皆放下兵器,跪地投降。
密密麻麻的降卒中,田勘感觉到了一人的注视,顺着找去,是呼衍宝。
毫无哄骗呼衍宝在前阻敌、而他自己却率部逃跑的惭愧,田勘面不改色,大步过去,把呼衍宝一把拉起,上下打量,关心地说道:“阿宝,没有受伤吧?”
“……托将军的福,末将未有受伤。”
“没有受伤就好!阿宝,我刚才拜见过莘公了。莘公英武绝伦,你我以后就跟着莘公干!我打包票,一定前途光明!”故意提高声音,说了这么一通让魏述等听到的话,田勘东张西望,问呼衍宝,说道,“老郭呢?我怎么没找着他?”
“末将也不曾见他。”
……
战场东边。
侥幸冲出重围的郭黑,没命地鞭打坐骑逃窜。
在他和从骑的后头,约两里不到的地方,数百陇军轻骑紧追不舍。
郭黑身边的从骑,不断有人中箭掉马。郭黑正在绝望,那数百陇骑却停下了追击,原地待了稍顷,拨转回头,朝西返程了。郭黑频频扭脸,确定他们不追了后,又惊又喜。尽管搞不懂这股陇骑为何返回,他不敢耽搁,更加拼命地东逃不停,往蓟县而去。
追赶郭黑的是秃发勃野、宋金等骑。
赶到莘迩旗下,秃发勃野问道:“明公,缘何传令,命末将不要再追郭黑?”
“我自有用处。”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莘迩没有回答秃发勃野此问,只笑着如此说了一句,随即说道,“现下要务,是趁胜克取新兴城!拔列,你与勃勃率你两部轻骑,负责收容俘虏。”令道,“螭虎、罗虎,你们跟我去打新兴出城的守卒!”
罗荡说道:“出城守卒?明公,不闻有报新城守卒出城啊。”
莘迩笑道:“很快他们就会出城了。”
……
按莘迩的军令,田勘遣吏“冲破陇阵”,至新兴城下,声称同蹄梁、田勘统兵万余前来解围,叫城中突围配合。城中守卒早就察觉到了城东好像正在鏖战,闻得此讯,果然中计,守将亲率守卒精锐出城突围。唐艾指挥兵马阻击,莘迩引甲骑及时杀到,一鼓灭之。
新兴城轻松夺下。
莘迩一边传令北宫越,命他进夺临渭,一边传令三军,休整一夜,明日进兵冀县。
麴爽、令狐乐两部,先后军报来至。
麴爽报云:“已过襄武县,至多一日,即可到达新兴。”
令狐乐报云:“已过金城县,入陇西郡界。”
莘迩口述,高充手写报捷文书两封,分别送去给麴爽、令狐乐。
内容一样,两道捷报都是只短短的一句话:“新兴已下,全歼虏援田勘部五千骑。”
……
两天后,莘迩兵将至冀县。
咸阳,宫城。
南阳的紧急军报送到:“荆州桓蒙引兵数万,循水而上,进军神速,已至南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