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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卿辈哪得谈 奇袭成都城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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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师道初创之时,创教的祖师张氏,在汉中、巴郡以南的广大蜀中地区,设立了“二十四治”,以统教民,每个“治”都设在山上,其中有六个治都在犍为郡。

    天师道在犍为郡的势力和影响是相当强大的。

    彭模的守兵,就有许多是天师道的信徒。

    几个天师道的祭酒、法师设坛高处,在散发禹步,燃箓请神。不管是否信奉天师道,将校兵卒们,不少衣贴道符,甚至直接用丹砂把符箓画在脸上,把於城上的垛口处,呼叫鏖战。

    前代秦朝末年,天师道在蜀中曾建立过一个****的政权,后来被时为秦朝丞相的成武帝攻灭,天师道的道众因此流散四方,有的去了北地,有的去了江南。江南而今,却也是有天师道分支的。那位赍信桓蒙的大名士王逸之,其族就世代信奉天师道;并且江南的天师道於多年前,还曾起兵作乱,故是,攻城的荆州兵,对守兵的作态,倒是见惯不怪,并不惊奇。

    虽是如此,守兵没能在气势上吓住荆州兵,但彭模(彭山)此城,说是一城,不如说是个军事堡垒,其地位邻犍为郡的郡治武阳,北去百里就是蜀中李氏的京城成都,因而不仅城墙高大坚固,防御的器械亦很齐备,荆州兵攻之,也是非常的难打。

    荆州兵驱使僚人、氐人为肉盾。

    守城的兵士里边,除了唐人、賨人以外,也有氐人和僚人。

    出於这几个不同种族的将士,从外观上很好分别。

    唐人扎髻,賨人椎髻,氐人辫发,僚人则一张开嘴,因凿齿之俗,上边少掉两个门牙。

    所有不同种族的战士,以賨人、唐人为众。

    唐人不必多说,賨人之所以又被称为板楯蛮,与他们善用板楯有关,板楯,就是用木板做成的盾牌,賨人又善用弓弩,喜用白竹制成强劲的弓箭,野战之时,排盾而进,箭矢如雨,守城之际,盾夹矛、矢,格挡、刺射援墙之敌。当真是悍勇无匹。前代秦朝在中后期,多次征用板楯蛮平定戎乱,因其善战,被戎人号为“神兵”,可见他们的作战能力多强。事实上,賨人骁勇善战的传统,是早已有之,周武王伐纣的时候,賨人就为武王立下过赫赫战功。

    战到酣时,攀城的唐人兵士如似饺子一般,往下纷纷坠落,城头的賨人们愈战愈勇,浴血杀敌,不知是谁起头,他们和声而唱,竟是盾矛交错间,残肢纷飞中,以血洗面,放声而歌。

    他们唱的是賨语,唐人听不懂,但闻其曲调,城上的蜀地唐人们却都熟悉,那分明就是杨贺之在成都街头唱的《巴人调》。这巴人调,本就是賨人的歌谣之调。

    数千唐卒,从早上开始,攻城到下午,彭模城犹固若磐石。

    战场东边十来里,是桓蒙主力的营地。

    桓蒙此回所带伐蜀之兵马,战兵总计才万余人,而蜀地李氏可动用的兵马,只成都周边的,就不下五万,为防备武阳、成都等地的蜀兵来援,桓蒙没有办法把全部的军队都投入到彭模,因此,他带着剩余的部队,停驻备战在此。

    眼看已将傍晚,还没有捷讯传来,饶是以桓蒙之胆壮,也不由些许的焦心起来。

    放荡不羁的谢执,亦不复通达散漫的模样,脸上的忧色越来越深。

    司马无忌等将校,数来请战。

    不赞成桓蒙伐蜀的参军毛肃之,不计较被周安轻辱过的前嫌,以大局为重,主动请缨,换上了甲胄,趋行入到桓蒙的大帐,说道:“昨天的军报,说虏将昝定统蜀兵两万余已出成都,驰援犍为郡。明公,今天如攻不下彭模,等武阳和昝定的援兵赶到,我军少,长途至此,孤军在外,势将危矣!肃之敢请领精卒千人,往助周益州!”

    袁子乔在座,起身拂袖,说道:“何须毛参军!明公,子乔请往彭模!不用一兵一卒,日落前,定有捷报传来!”

    桓蒙说道:“彦叔,不需一兵一卒么?”

    袁子乔说道:“子乔一人足矣!”

    长揖堂上,礼毕,便就帻巾鹤氅,捉扇而出。出到帐外,袁子乔只带了从骑一人,上马急赴彭模。马到战场,穿越兵阵,径至周安的将旗下。袁子乔也不下马,扇指天日,问道:“酉时可破否?”

    周安说道:“板楯蛮悍不畏死,真蛮夷也!我严下军令,回顾者斩,然由辰至今,战已四个时辰,兵卒没有得到一刻的歇息,而城犹不能下。从现在到酉时,只有一个时辰,这……。”

    “公知你为何鏖战四个时辰,却仍不能破城么?”

    “敢请教。”

    “板楯虽悍,我军不精么?较以甲械,板楯何如我军!城所以不破者,不是因为板楯悍勇,而是因为公之将旗,距交战之所二百步!兵士死斗於前,公则晏然於后,子乔试问公,主将惜命至此,纵是再有严令,彭模如何得破?

    “桓公授攻彭模的重任於公,却没料到公名为‘安’,真‘安’也!”

    周安的儿子周楚、孙子周词皆在侧,听到袁子乔直呼周安的名讳,顿俱大恚,一起拔剑,怒目相视。

    周安既羞且愤,老脸黑红,骂周楚和周词:“干什么?”立即下令,说道,“移我将旗!”执剑前指,指着城头弓矢可及之处,说道,“到那里!”

    侍卫的兵士把将旗移到周安指定的位置。

    袁子乔转斥作喜,跳下马来,依旧是那一身帻巾大氅,不肯换上甲胄,与周安说道:“子乔陪公,共在此观我荆州男儿杀虏破城!”

    城上的箭矢射到,散落在袁子乔、周安的附近,两人一个神色如常,一个面黑如铁,都是安然不动。

    周安喝令儿子,说道:“楚!汝为我与袁相拔城!”

    周楚应诺,即引亲兵甲卒百余,奔去前线。

    周安被袁子乔提名道姓,痛加侮辱,周楚心中充满了的怒火,到了城下,不避敌矢,叱咤坎城,重甲衔刀,当先攀登。

    攀未及半,城头一根檑木滚下,砸在他的身上。

    周安、袁子乔眼睁睁看着他掉到地上。

    数个周楚的亲兵抢起周楚的身体,奔回,把周楚放下,跪在周安面前,叫道:“郎君战死了!”

    周安忍住悲痛,瞋目喝道:“吾军令:回顾者斩!尔等敢犯我军令?”呼令左右,“杀了!”

    亲兵们骇然说道:“小人等是为了给将军抢回郎君,担心檑木、滚石损伤了郎君的遗体!”

    周安怒道:“桓公授我大任,彭模不克,我死不足惜,何况一子!死已死了,抢什么?杀!”

    左右甲士上前,按倒这几个周楚的亲兵,当场枭首。

    周安一眼也不看僵卧於地上的周楚,顾令周词:“汝父为贼所害!你不为你父亲报仇么?”

    周词眼眶通红,泪水滚下,一言不发,带了数十兵卒,提剑奔向彭模城下。

    主将临矢石,父子相继斗,荆州兵士气大振,不到半个时辰,彭模城克。

    周安这时才去看儿子,手到鼻间,觉他居然还有鼻息。

    袁子乔马上命备车,把周楚放在车上,亲自护送前去桓蒙的军营,为他医治。

    桓蒙见到周楚,先不问战况,一边催促军医治疗,一边眼含热泪,叹与司马无忌等人,说道:“周益州诸子,楚最俊秀,益州常对我说,光大周家者,必此子也!”俯身抚摸周楚紧闭双目的脸颊,唤周楚的字,哽咽说道,“元孙、元孙,卿如因此而亡,我何面目再对卿父!”

    ……

    汉中,沔阳,白马城。

    高延曹摸着下巴,呆呆地瞧着城垒,看了半晌。

    部将问道:“将军,看什么呢?”

    “这城中守将是谁?”

    “无名鼠辈!”

    “却是有点谋略。我两次佯败,他都不肯出城来追。”高延曹远望白马城垣,又看了两眼,做出了决定,说道,“他娘的!那咱们就不打此城了!”

    “那打哪里?西乐城么?”

    “西乐不行。西乐在东山上,太不好打了,即使佯攻,也会使我部伤亡不小。也不绕弯子了,咱们打沔阳城去!”高延曹旋马回驰,奔了片刻,问从骑,“元光有消息了么?”

    从骑答道:“自数日前入山,至此时,一直没有消息。”

    “这猴崽子,不会是迷路了吧?”

    ……

    沔阳城西的一座山中。

    且渠元光与四五个随从,趴在片灌木中,窥视前边空地上的数十栋干栏。

    干栏,是僚人住宅的名字。

    僚人喜住山林间,故此他们的住宅,是依树积木,分为两层,楼梯相连,下畜鸡犬牛马,人居上层。干栏有大有小,家口少的,就小一点,多的,就大一点。屋顶用茅草、树叶、树皮等覆盖;墙壁用材以木和竹为主,不加粉刷;编竹或铺竹木为楼面。室内的陈设非常简陋,无桌椅床榻,唯以一牛皮为裀席,起坐寝食都在其上。除了厨房,不分隔间,男女老幼聚处。厨房的炊具也很简单,一个三四尺的方板,铺竹架,之中置灰生火,以块石支锅做饭。

    两个僚人的男子,此时正坐在干栏下的地上,各捧着个如杯碗的陶器,那陶器的上端侧面植有一管,像是瓶嘴。这两个男子没有用嘴,而是在用鼻子吸引器中的酒浆。此谓“鼻饮”,乃是僚人的习俗。

    三个僚人的女子蹲在旁边喂养鸡犬,都穿着如桶的裙子,发髻垂於脑后,在她们的耳朵上,俱斜穿了三寸的竹筒,作为耳饰。其中一个女子的耳筒上,挂着两颗珍珠似的东西。

    元光看了多时,低声说道:“那女子的耳筒上有珍珠,这一家僚人像是有钱的。老规矩,人归我,他们的家产归你们。”

    四五个随从应诺。

    几人持刀,弯腰从灌木中,摸到干栏外,叫喊冲出。那两个僚人的男子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擒倒在地。剩余的三个女子,长者三十多岁,幼者才十来岁,更非元光等几条壮汉的对手,很快也都被抓下。

    把这几个僚人用绳子捆好,串成一线,元光的随从们去干栏中搜掠财货。

    元光一人留在外边。

    僚人男子中的一个,叫喊个不住。

    元光不懂僚语,但他这些天在山中乱晃,先是抓猴,又捕僚,遇到过不少僚人的男女,听他们说得多了,已大约能猜出几个词的意思。

    那男子起初叫的“婆能”,意为“鬼师”、“王”,继而叫的“郎火”,意为“师父”、“头人”,这两通乱叫,应是这个男子在恫吓元光等人,说他的王、头人会来救他们的;最后叫的“阿夷”,可能是妻子的意思,这男子叫嚷“阿夷”的时候,语转凄婉,带着哀求,视线在元光和那耳筒上有珍珠的妇人间移动,应该是在乞求元光把这个妇人、他的妻子放掉。

    元光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男子嚷叫。

    忽然悲从心起。

    他想道:“老子天生异状,却不能带领族人昌盛,无奈为奴於莘阿瓜,而今更是被高延曹那狗东西欺凌,沦落到山中抓猴,与此等野人为伍的境地!天既生我元光,缘何使我如此蹇困!一次又一次的考验还不够么?天神!你要考验我多少次?前嗅马粪於营,今闻野语在此!”

    元光步到那男子身前,横刀刎其脖颈,将他杀了。

    随从们收获颇丰,从干栏里出来,看到了被杀的僚人,俱视若寻常,没人发问,押着余下的四个僚人,循原路退归。回到出发的地点。跟着元光抓猴的卢水胡人共有二十人,其它的都在这里等待,另有捉到的金丝猴三十只、僚人十余,也都在此。

    元光掐指计算,进山已有七八日了。

    他说道:“猴子、僚人都抓得差不多了,我等可以回去交差了。”

    一个随从说道:“大人,小人听说金毛猴和僚人,在蜀地、秦州的价格都很昂贵,很多的贵族、豪强,以畜养金毛猴、僚奴僚婢为摆显,不如咱们再多抓一些?回去时候,好卖给他们!”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两张风干的脸皮,这是他之前袭捕僚人时的缴获品,接着说道,“僚人虽蛮,制皮的手艺不错,瞧这两张面皮,鞣制得上佳,须髯根根清楚,据说也有富人稀罕这东西的,亦能卖个大价钱!”凡须髯美而为僚人杀者,其面皮都会被僚人剥下,制成此物,放入竹笼中,是一种武力的炫耀,可能也被僚人认为可以用之辟邪。

    元光的脸色沉得快能凝出水来了,他忍住怒气,说道:“我且渠元光是卖猴、卖奴婢的人么!是贪图钱财微利的人么?你是把我比作安崇那个西域胡了么?”。

    那随从讪笑说道:“安崇那家伙,当然不能与大人比。”

    “不要瞎说八道了!现在就跟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