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二年9月初10,朱允熥带着马三保即几个侍卫,慢慢悠悠的顺江而上晃到了武昌城。武昌是湖广布政使司的治所所在,更是朱元璋第六子,朱允熥六叔的封地。朱允熥既然出京游历,路过武昌。自然没有不去看看六叔的道理。
朱允熥现在虽然贵为皇孙,但毕竟还没有封号和爵位,所以也就没有仪仗。各路官员虽然客气,但还远谈不上恭敬。所以朱允熥一行虽然没有微服,但实际效果跟微服也差不多。毕竟没有多少人会注意这个十一岁的小娃娃。
楚王朱桢,是洪武皇帝第六子,庶出。洪武三年生人,洪武十四年被封楚王,同年就藩武昌。小时候,这个六叔可是没少逗朱允熥玩,所以两个人的关系还是挺好的。与朱允炆的少年老成不同。憨厚的朱雄英和机灵古怪的朱允熥小时候,都和几位还没出京的藩王玩的很好。不过不一样的是,朱雄英老是被几位叔叔捉弄,而朱允熥却是常常捉弄几位叔叔。不过都是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所以,虽说过年的时候都会见一面,但朱允熥还是有些想自己这个六叔的。
朱允熥老远的在马车上,就看见武昌城门口,站着一堆官员。领头的是一位青年,穿着红衣,上绣金线蟠龙,想必就是自己六叔了,而后面则是几个着绯色官服的人,想必是湖广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官员了。朱允熥看见,连忙下车。步行过去。自己虽然贵为皇孙,但是现在又没有爵位。这样的欢迎仪式可是有些隆重了。
站定之后,先对楚王一拱手道“侄儿见过六叔。”不论爵位,单论亲疏。这是朱允熥从小就和几位叔叔的约定。楚王也是一笑,走过来拉住朱允熥的手,道“你怎么想起跑到我们武昌来了?”朱允熥也笑着,道“这不是想六叔了吗?”朱桢哈哈大笑,伸出手来,点了点他道“你呀,打小儿就嘴甜,看来还是没变啊。”两个人寒暄了一翻。
后面的几个人见人家叔侄寒暄完毕,连忙赶上前来,也只是拱手施礼,道“臣等恭迎殿下驾临武昌。”朱允熥忙扶了湖广左布政使胡启德一把,道“嘉公不必多礼,本宫既无爵位,又无旨意。来此不过是看看自家六叔,顺便浏览一下两湖风光罢了。”胡启德,字嘉轩。朱允熥自然是要尊称他一句嘉公的。胡启德忙道“殿下领天子旨意出京游历,臣等在此恭迎也是应该的。”
朱允熥笑道“本宫在宫里时,常听皇爷爷念叨,湖广熟,天下足。嘉公代天子牧守一方,又是天下粮仓之地,公务甚是繁忙吧。可要多注意身体啊。”胡启德答道“多谢殿下关怀,臣自当鞠躬尽瘁,不负圣恩。”两人还要客气几句。朱桢却是拉过朱允熥,道“别客气了,我在王府备了酒水,走吧。”
朱允熥知道这位六叔的脾气,最见不得人假惺惺的客气。朱允熥和胡启德初次见面,两人又没什么关系。自然就是假客气了。看他只叫自己去,都不和胡启德说话,想来两人平常关系也不怎么好。
朱允熥随着六叔来了王府,胡启德却是带着一众官员告退了。朱桢也是知道朱允熥的喜好,所以并未准备太多的菜,只是捡着湖广风味的特色来了几盘。可惜没有辣椒,这湘菜的风味可就展示不出来了。吃完了饭,朱允熥又拜见了自己的六婶。才被朱桢送到住处,两个人泡了茶,又闲聊起来。说的也不过是小时候的一些趣事。
闲聊了一会儿,朱桢还是忍不住自己的疑问,道“你跟六叔交个底,你这次到底是干什么来了?”朱允熥笑着道“圣旨上不是说的挺清楚的嘛,游历呗。”朱桢,道“你就别蒙我了,你以前听过这样的旨意吗?你跟六叔说说,不会是皇上听了什么动静,要办你六叔吧?”朱允熥大笑道“六叔啊,六叔,你想哪儿去了?怎么?你又犯什么事了?这么心虚的。”
朱桢用指头点了点他,道“看看看,这就开始套我的话了。”朱允熥微笑不语,朱桢又道“那,六叔也不问你到底是干什么来了?你就跟六叔说说,跟我有没有关系?”朱允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着朱桢脸上着急的表情,才慢慢悠悠的道“自然是没有关系了,我是来欣赏两湖风光的。哪儿是来查六叔的,再说了,就算六叔有什么错处,也不是我这个做侄子的能说的不是?”
朱桢显然很受用朱允熥的谦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也就不再深问了。毕竟,若真是有事,想必也是密旨了。自己问多了可不好。又说了会儿子闲话,朱桢站起来,道“你旅途劳累就早早歇了吧,明天六叔带你出去耍。”朱允熥忙站起来把朱桢送出来门。马三保上来撤走朱桢的茶杯的时候,低声道“殿下,您没告诉楚王吧?”朱允熥端着杯子,闻言笑着摇了摇头。
虽然六叔不大可能牵扯进去,但既然要秘密调查,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朱允熥即到了武昌,那黄鹤楼自然也是必去的地方。朱允熥出京之前,已经请旨朱元璋暂时不要提审杭州知府周通。只是严密保护起来。此案既然已经怀疑与锦衣卫有关,自然就不能再由他们保护了。而是交给了杭州水师。就近羁押。所以朱允熥并不着急。在武昌又逛了几日,这才乘船往长沙去了。
长沙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古荆州的军事重镇。不过现在天下太平,所以长沙附近并没有卫所驻兵。明代将府分为四等,第一等,自然是京府,也就是应天府。第二等就是每年纳粮20万石以上的为上府,20万石以下,10万石以上的为中府,10万石以下就是下府了。长沙地处湖广,土地富饶,水源充足,每年纳粮自然在10万石以上,所以长沙知府乃是正四品官。周通由长沙调往杭州,而杭州却是上府,所以官阶就升为从三品。算是升迁了。
长沙城坐落于湘江之畔,朱允熥坐的船自然是从水路直抵长沙城下。他这次从武昌来,却没有住在驿站,而是一路都走的水路。所以当地官员并不知道。
朱允熥此来长沙,自然是有他的目的。长沙作为周通的上一个履任地,而且他在这儿当了三年的知府,自然是可以了解一下这个人的。而如果通知了当地的官员,可能就不那么方便了。
一行人入了长沙城,找了间客栈住下之后。朱允熥就吩咐其他几个侍卫呆在客栈里。而自己带着马三保和两个侍卫出了客栈,打算转一转。中国在宋之前,对城市的规划是十分严格的。连商人们的交易场所,交易时间也是有严格的规定的。
但,宋朝商业兴盛,这些规矩也就渐渐的没有了。而蒙古人统治的时候,就更没有什么限制了。再加上,长沙既不是京师也不是省会。所以就更没有那么多规矩了。各种小贩小摊沿街而摆,往来叫卖者更是不胜其数。
9月的长沙还有些炎热,但是路人的脸上却并没有显出不耐烦或者愁苦的神色。一切都显得那么欣欣向荣,都在昭示着这个新王朝的气象。朱允熥看着这些也很开心。他自小虽然每年过春节的时候,可以出几次宫。但却没有逛过街市。在武昌的时候,有六叔陪着,去的也都是些名胜古迹。所以,这普普通通的街道,在他眼里是如此的新鲜,处处都透着有趣。
这儿看看,那儿摸摸。这家的摊上买个小玩意儿,那家的摊上吃点小吃。一时间,玩的不亦乐乎。朱允熥走了好一会儿,有些累了。正坐在一个小茶摊上吃茶。茶虽不好,却透着股子新鲜,也不知道是新茶还是因为心情的关系。却看见打街道的一头,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押着一男一女和两个孩子,看样子像是一家人。
一群汉子虽是便衣,但行走步伐,一看便知道是行伍中人。朱允熥只道是公家办案。虽然看着两个孩子恓惶的样子,心头有些不忍,但也没有开口叫马三保去拦下来。毕竟有《大明律》在,又不一定是冤案。自己一个无爵位,无封号的皇孙去干预地方司法也不是那么妥当。
朱允熥不准备管,可不代表有人就不管。这时,却从后面追上来一帮衙役。手里提着风火棍风风火火的赶了过来。当先一人骑着马,身着绯色官服,头戴乌纱帽,补服上补着大雁,想必是现任的长沙知府了,马快到时,突然一勒缰绳,就立住了,大喝一声“站住。”看的朱允熥眼前一亮,这个知府不一般啊。前面一行人听着后面的呼喊。也停了下来。
从人群中走出一个看摸样,三十岁上下的汉子,净白无须,面容秀气,但是看着那身材可不秀气。这个人一拱手,道“不知大人是哪一位?”
那马上知府,下了马,整理了一下袍子才道“本官是长沙知府,王景卿。不知你们是谁的兵马,到我长沙府来拿人,可有公文?”那个汉子又懒洋洋的施了个礼,道“见过大人,卑职是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左卫百户,赵大福。次来长沙拿人,是奉了上峰的命令。不知道大人有何见教?”
周围看热闹的人,本来还挺兴高采烈的围在那。可听到锦衣亲军几个字,却是突然安静下来,有那胆小的,更是直接就吓得坐到了地上。锦衣卫的凶名实在太盛了。
那个王景卿却没什么反应,道“赵百户,自洪武二十年,当今皇上下令之后,你们锦衣亲军已经没有拿人的职权了。如果这几个人却是犯有王法,本官即为长沙知府,还请你把他们移交给本官。如果你觉得不妥,本官也可以通知按察使大人来交接。或者刑部也可。”
赵大福见王静卿是这个反应,实在是怒火中烧,但锦衣卫现在确实是权势大不如前。自己一个百户才六品官,实在干不过人家一个正四品的知府。但是上峰交代下的任务,却不能就这么走了。当下,狠声道“王大人,这可是蒋瓛,蒋大人亲自交代的。”这自然就是威胁了。
王静卿听说是锦衣卫指挥使亲自下的命令,心下也有些犹豫。但想起赵大人,又看了看那两个孩子。心一横,咬牙道“要么你有刑部公文,要么你有圣上旨意。否则,休想在我长沙府随便拿人。”
赵大福见这个唬不住他,又道“王大人,这几个可是犯官周通的家属。可是钦犯。”说道最后,也没什么底气了。毕竟贪墨罪又不诛九族,这话普通老百姓都唬不住,更别说一州牧守了。果然,王静卿听了哈哈大笑,道“简直可笑,且不说周大人尚未定罪,即便定了,也不是诛九族的罪。他的家人怎么会是钦犯。赵百户,本官还是那句话,没有公文,今天这人,你带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