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6时48分,正准备动身去探望许忠义的顾雨菲,突然截获一封电文:十万火急(2217密),毛局长亲密,特字一号战略想定,急需呈送,望火速接应。qsb21,三十晚。
其他人搞不懂这特一号战略想定是什么,但顾雨菲则不同,她毕生致力于电讯,对国民党情报部门的诸多隐晦,基本上是了如指掌。“渗透……”她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喜悦,兴奋之余,居然喜极而泣,“它终于浮出水面了!终于浮出水面了!”
懵懵懂懂的廖文韬,急忙追问:“怎么啦这是?你到底怎么啦?”
“渗透!渗透!”刚刚喊了两声,她突然一愣,随机又呆若木鸡了。这大起大落的精神反差,令周围的同志惊愕不已。“奇怪,奇怪……”带着落寞,顾雨菲怅然返回到电话旁,不久之后,她拨通了许忠义的电话。“小二,我刚截获一封电文,有人向保密局报告,说‘渗透’在她手里……”
“赵致出现啦?”
“不,是于秀凝于大姐。‘qsb’是保密局沈阳站的潜伏电台代号,‘2’表示第二电台,‘1’是沈阳站的总负责人。你应该知道,谁是沈阳站的后台老板?”
许忠义不吭声了,他搞不清于秀凝在这个时候出现,究竟意味着什么,到底是好还是坏?但不管怎么说,他也绝不相信于秀凝能接触到“渗透”的核心机密。
“于大姐使用的电台密码是我编写的,也就是说,她在向保密局发报时,根本就没考虑避讳我。所以你想一想,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为什么?”
“换取陈老大的平安……”话说到这里,老许感慨了。想不到进退两难的于秀凝,为挽救自己的丈夫,居然在关键时刻向中共巧然提供了潜伏特务的秘密。如果按照这条信息去顺藤摸瓜,要破获保密局在沈阳市内的潜伏组,基本上是不成问题的。“于大姐这是想告诉我们,她已经向我们妥协了,无论如何,也请我们对陈老大手下留情。唉!可真是难为了她这一片苦心。”至真至深的夫妻感情,的确应该得到世人的大力推崇,但对于情报这一行来说,就是致命的大忌。为何当初戴笠不允许部下私自谈情说爱,从于秀凝身上,便可以找出准确地答案。女人为了爱情和家庭,往往会奋不顾身不惜一切。
“小二,现在该怎么办?组织上打算放过陈明么?”
陈明目前生死未卜,国共双方均无他的可靠消息。这也难怪,陈老大在沈阳经营那么多年,想找个藏身地方还是很容易的。
“如果他能积极配合如实交代,我想,组织上是会考虑对他从轻发落的。”这句话说了也等于没说,倘若陈明能够稍微“配合”一下,那么他也就不会继续东躲西藏了。
“老大!老大!你忍着点,把子弹取出来就好了!”为方便姐妹取出子弹,胖老鸨使尽浑身力气,死死压住了不停抽搐的陈明。陈老大这罪遭的,他下辈子都忘不掉。那个瞧上去挺胆大心细的小翠红,一拿起手术刀,就变得呆头呆脑了。要不怎么说是隔行如隔山呢?唉!这世道真是变了,连婊子都能拿手术刀了。
“老大!您就放心吧!小翠红是咱这里的大能人,不管怎么说,她也算是干过外科手术。去年给客人挖过鸡眼,就连客人都夸她挖得好,挖得妙,挖得呱呱叫!汗流浃背的老鸨,喘着粗气说道。护士这活,的确不是谁都能干的,这辈子只客串了一次,老鸨就打定主意再也不碰那高尚的,天使一般的职业了。
可不是呱呱叫么?若非嘴里塞着毛巾,陈老大现在痛得都能把亲娘祖奶奶给喊出来。找这帮妓女取子弹,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自己刺伤了张树勋后,遭到国共两党的围追堵截。去医院是不可能了,目标太过显眼,但凡有个落脚之处,他也不会跑到南市区的“八卦街书馆”,请一帮子讲义气的妓女来庇护了。
摘下陈明嘴里的毛巾,老鸨瞧瞧他那惨白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大,你还撑得住么?”
“不……不是我撑不住,而是…...是你太胖了,压得我快撑不住了……”
“哦!哦!对不起,对不起,呵呵!压着男人,我习惯了……”
这叫怎么个说道?陈老大当即就哭笑不得了。可没办法,不去医院找妓院,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肚子已然剖开,想后悔也来不及了。但问题是,他为什么一定要向妓院求助呢?这里有个原因:过去的妓女,意外怀孕的事件屡见不鲜,为了省钱,也为了省事,她们打胎一般都是靠自己人私下解决。所以一来二去,对于腹内的买卖,就比医护以外的其它行业,要更加熟悉一些。反正生孩子是从腹部开始,取子弹也是要从腹部开始,估计取子弹和生孩子,应该会差距不大吧?
错!这差距实在是太大了,那能是一个性质的问题么?
为减少痛苦,便于取出子弹,老鸨事先给陈明灌了一坛子老酒。她以为只要对方一喝醉,兴许就能煎熬过去。提起这个方法,老鸨还振振有词,说给姑娘们打胎也是这么干,这行里的姑娘,又有几个不是这么过来的?倒霉的是陈老大居然会信以为真了。不相信也没办法,这年头,这世道,你让这些妓女上哪去搞麻药?就算让她们搞到麻药,可她们会用么?
还有更倒霉的,临时充当外科医生的小翠红,竟然在精神高度紧张之下喝醉了。一开始,她是无知者无畏,认为不就是取颗子弹么?硬梆梆的,只要用镊子一夹住,那就差不多该齐活了。但她没想到,比花生米大不了多少的子弹头,就是这么不容易找。子弹一旦进入人体,撞击到脂肪、肌肉和骨骼后,多少都会发生些形变。射中陈老大的这颗子弹,虽然没有损伤肠管,但也掠过阑尾,最终改变弹道卡在了骨盆上。所以小翠红只是在腹腔里探来探去,不游离肠管探查盆腔,想取出子弹的几率有多大,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活儿可有点难度……”满头大汗的小翠红,不知所措地举着手术刀,反复考虑着是不是要给陈老大继续开膛呢?为了让自己镇定下来,她迫于无奈,只好陪着陈老大一块喝酒。寄希望于那旺盛燃烧的酒精,能让自己这混沌的头脑立刻想出有效的对策来。可日里千杯不醉的她,现在却是越喝越迷糊,终于,她再也支撑不住了,把刀一撂,对老鸨说了句:“妈妈,这活我干不了……”
干不了?你把人肚子划开了,然后才说干不了?那你让陈老大怎么办?敞着肚肠去逃亡?有你这么做人的么?
“要不这样吧,”小翠红晕晕乎乎地说道,“南市有个开私家诊所的大夫,请他过来帮忙,或许……”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陈明给打断了。“你……你不用说,那个大夫我认识,他是保密局的眼线,号称‘花柳圣手’……”
请个专治花柳病的医生取子弹,甭说,小翠红这主意还挺有创意?但治病救人可不是搞艺术,钉是钉,铆是铆,如果用艺术的想象力去对待病人,那医生和屠夫又有什么区别?
“别……别去找大夫,不……不安全。”事到如今,陈明还在坚持着自己的立场,看不出,他倒是挺执着的?可执着也解决不了问题,接下来该怎么办?总不能让肚皮就这么一直晾着吧?“给……给她找本医书,临阵磨枪,不快也…..也光。”
什么跟什么呀这是?
幸好,离南市不远的马路湾就有一家书店,几个妓女跑出去之后,工夫不大,就把一本《外科手术学》给买了回来。翻倒“腹部创伤救治”那一章后,小翠红刚看了几眼,就舍不得离开书本了。“哇!博大精深啊?”手指蘸着口水,在书页上翻了翻,她啧啧称奇道,“没想到嗨!肚子拉一刀,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学问?嗯!解放后,我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上学,当大夫去!”她的个人理想还蛮崇高的?
“你先别研究学问啦!这还有人躺着哪!赶快想办法呀!”老鸨是真着急了,所谓人命关天,孰轻孰重你分不清吗?要么动手取子弹,要么赶紧把人家肚子给缝上,我这毛巾都在伤口上按一天了,你当我是铁打的?不累吗?这么胖我容易么?
“等会儿……再等会儿……我先熟悉一下过程……”看着看着,小翠红突然叫道,“哎呀!咱这不应该算是无菌操作吧?”
废话!滋生杨梅大疮地方,能算无菌吗?
“管不了那么多了,你就看怎么取子弹吧!”
“也没给禁食、输液……不对不对,像他这种情况,用不着禁食了……哎呀!怎么不拍个x光片呢?一拍片,不就知道子弹在哪了吗?嗯?不对不对,要能拍片,那不就得上医院吗?这个……这个……”
陈老大都快昏迷了,不是因为伤痛,而是被气的。生气的人还不止他一个,若不是要为他止血,没准老鸨都能跳起来,狠狠甩她小翠红一记耳光。
“哎?这里有‘枪伤救治’?太好了,让我先瞧瞧……”
瞧吧!慢慢瞧吧!不知道等你瞧明白了,这陈老大是不是还有命在?
皇天不负有心人,书本上几句不起眼的话,意外引起了小翠红地关注。那几句话强调子弹进入人体后,弹道不一定都是直来直去,很有可能会变向。至于向什么方向走行,这要看射击方位,受创人的体位,以及他本人组织、肌肉的缓冲能力。
“老大,你中弹时,对方是什么体位?”小翠红问道。
“面……面对面站立对射,他……呼呼!一枪打在我腹部……”
“嗯?为什么要打你腹部?不打其它地方?”
“子……子弹击中腹部,人……人会下意识弯腰,他……他手里的枪,也……也会随之改变方位,还击的子弹,就……就可以避开心胸,只对敌人腹部以下的非要害部位,造……造成伤害……”
看来该如何受伤,这也是一门大学问,张树勋故意射向陈明的腹部,原来他是不想被陈明的子弹击中要害。
“哦……面对面打你肚子,然后你就弯腰……哎呀!那子弹会不会跑到你……你那里去了?”卖笑这一行的女子,对“那里”都比较熟悉,所以在不知不觉间,小翠红便首先想到了问题关键。虽说跟实际情况有些差距,但差距也并不是太过遥远。甭说,这小翠红还真有学医的天赋,日后若能好好发展,兴许一不留神,还真能成为中国医学界的领军人物。
既然在病情的诊断上有了新突破,那就赶紧找吧?笨手笨脚地取过镊子,小翠红咬咬牙,又开始了新一轮地求知探索。
好在瞎猫终归能碰上死耗子,找了没多久,镊尖突然触到一个硬硬的东西。由于血液和渗出物的影响,最开始,她还不敢确认这就是子弹。又夹了夹周围的骨组织,直至察觉到手感不同,这才重新夹住子弹,小心翼翼地拽了拽。“怎么拔不出来呢?难道说……我又找错了?”
这次她到没搞错,可子弹卡在骨头上,普通镊子又如何拔得出?
“你确信不是骨头?”老鸨心惊胆战地问道。
“应该不是,我用镊子磨过,只有铜铁才会这么硬。”
“那就换钳子吧……”
一把特大号的老虎钳子被搜刮出后,陈明只看了一眼,便干净利落地晕了过了——吓的。这回省事了,不用再考虑麻药止痛的问题。醒来之后,他看一眼那带血的钳子,马上又昏过去了。日后睡不着觉,他想一想那把钳子,立刻就昏迷不醒了,彻底根治了失眠的顽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