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的形势并没有因为居庸关一场大胜而有所好转,反而在谈判的过程中,李过又拿下了不少城池,眼下的处境,一日不如一日了。
南迁已经成为不可逆的事情。
龙椅之上,崇祯处理了一天的政务,很是疲惫,躺在上面,慢慢的想着心里的事情。
唐王一直跪坐在一旁,将奏折整理好,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唐王,这件事情,卷进来的人,都处理的如何了?”皇帝轻轻的问道。
“陛下放心,这件事真正参与其中的人,除了配军营有一些人逃脱以外,其它的人,全都被我们控制了。”朱聿键低声道。
“南边的人知道这件事情始末吗?”崇祯问道。
“他们只知道表面上的事情,我们做的很干净。在他们心里,都认为是他们东林党想阻拦陛下南下,而做了勾结闯贼的事情。”朱聿键脸上泛起了得意的笑容。
江南的东林党想必此时已经人心惶惶了。
“你做事情,还算是心思缜密,只不过东林党虽然腐烂,但是也不都是无能之辈。马士英和史可法,在读书人中颇有名望,处事能力,朕也了解一些,还是说的过去的。只不过读书人都是死脑筋,他们若是知道了,这件事情是你做的,定然会跟你离心离德。他们这些人,跟吴孟明这种躲在阴暗处的人,是不一样的,你明白吗?”崇祯提点说道。
“臣明白。”朱聿键低下头说道。
崇祯看了一眼口服心不服的朱聿键,苦笑一声说道:“若不是时局崩溃到了如此地步,朕断然是不会由着你乱来的。只可惜,眼下这京师保不住了,朕不可能亲自为太子扫清障碍了。”
朱聿键的头低的更低了,对于崇祯的训斥,他不敢妄言一句。
“你记住,你的狠辣已经足够了。但是作为当政者,不仅仅是靠狠辣和阴谋,还要有宽仁。宽严并济,方是御下知道。一味的狠毒,那是暴君才做的事情。朕虽然不允许你做皇帝,但是你既然辅政,就要明白这些。”
“臣记住了。”朱聿键点点头。
“这件事情无论如何都不要让太子知道。他是朕的儿子,朕不想让他知道,他的父皇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情。而且朕也不想让他小小年纪,便背负那么沉重的回忆。”崇祯咳嗦了两声,声音变得有些虚弱,“他的心思单纯,但是却有大志向,假以时日,定然会成为我大明的明君,你要好好辅佐他。”
“陛下将太子托付给臣,臣定然竭心尽力,辅佐太子做百年的明君,陛下便放心吧!”
“那个徐梁,要妥善处置。”崇祯忽然想起了那个为自己出谋划策的年轻的将军,想起他激情飞扬的帮助自己制定了未来的对抗李自成的大策,算是一定程度上挽救了大明于危难之间。
但是唐王容不下他,未来的南明朝廷也容不下他。所以崇祯不得不对徐梁动手,但是说道理,内心还是有些惭愧的。
可是作为君主,他又不得不狠下心肠。
“臣明白。”朱聿键点头,提到徐梁,便不由得想到敢死营,想到敢死营,便想起今天刚刚收到的急报,宋义朝的差事办砸了,敢死营居然有数百人冲出了重围,逃了出去,这不能不说是一大隐患。这件事情,还需要将首尾收拾好。
宋义朝在信中提到的办法还算可行,也算此人尚有一点急智,徐梁妄图分配土地给流民,早就惹得山东的贵族不满意了。
别看现在山东的贵族不愿意为当下的朝廷出一分力,刘泽清的勤王兵马一直没有任何的动向。
但是只要是关乎土地的问题,他的软趴趴的兵马会立刻变成钢铁雄狮。
而徐梁的兵马在逃出居庸关之后,唯一的可能逃窜的去处,便是山东。
到时候只要跟山东的贵族说一声,徐梁的配军营去了山东分他们的农田去了,他们便会使用数不尽的钱财雇佣刘泽清与徐梁拼命。
到时候京师不用多花一分钱,便能解决了徐梁。
不过回来之后,这个宋义朝还是要重重的责罚于他,这一点事情,都能办成这般模样,倒真是让人恼火。
“太子殿下,您慢点。太子殿下,小的给您去通报。”外面,传来了吴祥有些惊慌的声音,朱聿键心中一动,站了起来,刚刚转过身来,砰的一声,大门已是被猛地推开,朱慈烺一脸怒容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太子,你干什么?这里是陛下休息的地方,你这般胡闹,就不怕扰了陛下休息吗?”朱聿键眉毛竖了起来,用长辈的口气呵斥道。
朱慈烺站在门口,看着朱聿键,目光再转到床榻之上的父亲身上,眼圈儿渐渐地便红了。
毕竟是少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尤其是自己人做出这种让他伤心的事情。
“王叔,我只问你一句,徐梁现在在哪里?”他哽咽着道。
朱聿键目光收缩:“殿下,你说什么?”
“王叔,你还想骗我吗?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做的卑鄙的事情能隐瞒多久?”朱慈烺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听到二人的对话,崇祯明白,一定是事情走漏了风声。tk63
“太子,进来说话!”床榻之上,崇祯低声叫道。
朱慈烺抽泣着进了屋,走到床榻跟前,卟嗵一声跪倒在皇帝的榻前:“父皇,您是圣君,要给您的臣子作主啊!徐梁乃是国之柱石,他一定不能出事儿,不然会寒了天下臣子的心的。”
皇帝伸出瘦削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朱慈烺满是眼泪的脸庞,“太子,你以为你王叔为什么要把徐梁抓起来?”
“我知道,徐梁想分给老百姓地,唐王认为徐梁大逆不道。”朱慈烺狠狠地盯着朱聿键,那目光,倒似要将朱聿键一口吞下去一般。
“倒是有那么一丁点道理。就凭这一个理由,徐梁便留不得。”一边的朱聿键摇头道。
“太子,这你可错了。”皇帝淡淡地道:“逮捕徐梁这件事情,不仅是唐王的命令,更是我的命令。”
皇帝此言一出,朱慈烺不由惊叹了,卟嗵一声坐倒在地上,“父皇!”他大声叫了起来,声音之中充满了惊惶,还有绝望。
“不过原因不是因为徐梁想分配田地给流民。我大明以为民请命立国,能让更多的百姓有口饭吃,是我朱家世代君王所追求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因为这件事情对徐梁出手呢?”崇祯呵呵笑道:“唐王,朕累了,便由你给太子讲解这件事情吧。”
“陛下,您休息吧。”朱聿键搀扶起地上的朱慈烺。
“太子殿下,这件事情,我也无可奈何,”朱聿键苦笑一声说道:“徐梁此人,擅长伪装,我们都看到了他光辉的一面,但是却鲜有人知道,他跟李自成有勾结。”
“你胡说。他跟李自成有什么勾结?”
“那真定府京南大营全军覆灭,方以智殉国,这件事情,你总应该清楚吧?”
“我当然清楚,但这跟徐梁有什么关系?”朱慈烺道。
朱聿键叹了一口气:“太子,你就不仔细想一想,就凭徐梁手下的那点儿兵马,如何能够挡得住李自成的几十万大军?他这是在以假胜利,拖延陛下南迁的时间。如果他没有去居庸关,那么打开城门的,便是他徐梁了。”
朱慈烺霍的抬头,盯着朱聿键,她心中已经明白了一些,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起来。
“不会的。如果徐梁背叛了国家,他就不该在居庸关与李自成血战了。那一战,我见过,着实恐怖。漫天的箭雨,到处都是战死的将士。”朱慈烺不停的摇着头,如何也不敢相信唐王所说。
“这正是徐梁狡猾之处。他这是在给你演戏。李自成是看透他拿下京师没有好果子,才不敢拿下京师的。而徐梁只不过是他的幌子罢了。你仔细想想,百万大军,拿不下一万人坚守的城池?这可能吗?”
朱慈烺的身体不由得剧烈的颤抖起来。
“所以,我只能拿下徐梁,将这个大叛徒绳之于法。”唐王的的神色转厉,“他走到哪里,哪里便打胜仗,但是他一旦离开,李自成大军便会迅速取得胜利。这本身便已经非常不合理了。”
“就算是你怀疑他,也该慢慢调查,你没有证据,为什么这么草率的对一个国侯动手?”朱慈烺嘶声道。
“太子殿下,国事已经崩坏到如此程度。事情已经如此清楚,调查还有什么用?等到一切都调查清楚了,徐梁已经把李自成领到京师来了。到时候,我大明三百年江山便会毁于一旦,什么都晚了。所以此时,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人。你明白吗?”
“你,你……”朱慈烺看着唐王,他的眼里写满了不敢相信,“王叔,你怎么能这么无耻?你连证据都没有,就要轻易决定一个对国家有功劳的臣子的命运。你可曾想想过前线将士的心思?他们拼劲性命去保的朝廷,就是这样对待他们的,以后谁还敢为朝廷卖命?”
朱聿键的脸色严肃起来:“太子,别忘了,徐梁是东林党推荐的。如今我们拔倒东林党,那么徐梁就必须也一同拔掉,不然徐梁定然会在北方形成尾大不掉之势,甚至牵制我能,无法南迁。
在国家大事面前,就算是委屈了某些人,又有何妨?”
朱慈烺看着朱聿键,嘴唇抖动着,眼中满满都是绝望的神色。
朱聿键走近到他的身边,低声道:“太子殿下,你是国家的储君,你必须为了国家考虑!”
朱慈烺死死的盯着朱聿键,慢慢的一步步向后退去,一边退一边摇头着,“王叔,你错了,你这样的想法是救不了国家的,你是在将国家推向深渊。我不会同意你那么做的,你想杀了徐梁,便连我也一起杀了吧。!”
丢下这句话,朱慈烺突然一转身,呼地向外冲去。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外头传来吴祥惊慌的呼叫之声。
“看来太子终究还是太年幼了。”身后,传来崇祯的声音。
朱聿键没有回头:“陛下放心,太子殿下只是一时想不开。为了天下大业,他会明白您的苦心的。”
“剩下的事情你一定要处理好,太子暂时不会出宫去为难你的。”崇祯点点头。
“放我出去!”朱慈烺愤怒的冲向寝殿的大门,但站在门前的两名年长的太监轻松地挡住了朱慈烺的攻击。
朱慈烺被外界称为大明百年来最有希望成为成祖那样英明神武君主的皇子,但毕竟还太年轻了,在这些宫廷高手面前,朱慈烺愤怒的攻击被轻描淡写的挡下,他无法踏出东宫一步。
“殿下,您累了,还是先歇歇吧!”看着喘着粗气的朱慈烺,挡在门前的一名太监微笑着说,永远是那么的有礼貌,但却坚定不移的挡在朱慈烺的面前。
朱慈烺绝望地看着这两个陌生的太监,两腿一软坐倒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他的绝望,只能展现给两个无情的太监,根本没有人来理会他。他恐惧着,担心着,当她能走出这座宫殿的时候,看到的会是徐梁血淋淋的,死不瞑目的脑袋。
“朱聿键,我要杀了你!”他厉声咆哮着,跃起身来,挥舞着拳头,砸碎了殿里所有能砸碎的东西。
两名太监束手站在一边,任由他发泄这。
眼下大明动荡,京师更是惶惶不可终日。自从南下的事情传开之后,百姓但凡是有能耐的,全都想尽办法离开此地。
但是让人难以捉摸的是,在京师负责交易的坊市的角落里,新开了一家客栈。
这家客栈的大厨是个有些臭脾气的小姑娘,做饭很难吃,寻常百姓去过一两次便不会再去了。
但是今天却迎来了两个客人。
曹化淳和吴孟明同时出现在这里,这个曾经掌握着东厂和锦衣卫的举报,对于这间客栈的主人的身份再也清楚不过了,所以他们照例来这里拜会。
吴孟明也即将起行,也算是来这里与曹化淳道个别。
“我做菜真的很难吃!你们真的要吃吗?”小姑娘举着勺子,脸颊被熏得嘿嘿的,一脸不快的说道。
曹化淳微微一笑说道:“能够在这里吃上一顿,是我们两个毕生的荣幸,麻烦姑娘了。”
小姑娘撅着嘴,“你们倒是灵性。记得,一顿饭一千两,最近缺钱买胭脂呢。”
曹化淳微微一笑,“老吴,你有钱,你来。”
吴孟明微微点点头,却没有说话,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子上。
曹化淳看着坐在对面的吴孟明,“是不是心里很不舒服?”他问道。
吴孟明微微一笑,“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老吴,在我面前,就没有必要藏着掖着了,你辛辛苦苦熬到了锦衣卫指挥使,结果才做了没有两年,就被人赶走了,你能不气?”曹化淳笑道,“这一走,慌乱的跟丧家之犬没有什么区别。”
“曹公公,你是真多虑了,如果说以前我对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置视为禁脔的话,但现在,我是真没有一星半点这个想法了。”
“是因为怕了吧?”曹化淳眼中闪过一丝痛惜的神色。
“怕死也挺好,怕死的人都活的长。”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士提着一壶酒走了进来,很随意地坐在二人的一侧,咚的一声将酒放在了桌上,“小曹子,倒酒。”
曹化淳年过六十,堂堂的东厂厂公,在老道士的嘴里,居然被称做小曹子。
曹化淳却丝毫没有着恼的神色,提起酒壶,给三人的酒杯里都倒上了酒。
老道士举起酒杯,“吴小子一直以来便对功名利禄上心,对于黄白之物更是伤心。
比起小曹子的随波逐流可要让人讨厌多了。不过这一次回来,我看你变得顺眼多了,看来这一次你经历了许多啊。”
“老神仙教训的是。”吴孟明站起来,恭敬的冲着老道士行了一个礼:“这一次吴某亲身经历了那么多忠于国家的义士被关进大牢,或是发配边疆,或是满门抄斩,那悲惨的场景,至今思来,仍是心有余悸。能活下来,已是幸运。”
“的确幸运。”老道士摇头道:“放弃了京师这繁华之地,你也可以平平安安的过完这下半辈子了,小曹子远离了漩涡,想要活命也不是没有可能。对你们二人而言,也算是各有所获了。来,为你们二人都各得其所,老道士儿敬你们一杯。”
两人无言,都是举起酒杯来,一饮而尽。
“曹公公,我就要走了,有几句话我想问你。”吴孟明突然道。
曹化淳点点头,“什么事?”
“先皇当初可有什么布置?你是先皇派到陛下那里的亲信,我不信你不知道?”吴孟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曹化淳脸色一变,“老吴,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对着朱聿键一点儿都不放心!”吴孟明的脸色变得狰狞起来,“这种人当政,太过于狠毒,我担心他根本救不了朝廷。我怕到时候太子殿下根本到不了南京!”
曹化淳低头不语,老道士却是将酒杯重重往桌上一顿:“小吴子,你是想找死吗?别说你现在只剩下了一个南镇抚司,便是你还是锦衣卫指挥使,掉到这个泥潭里,也会爬不起来,将来在锦衣卫里混吃等死,干腻了,就来翠微山,这天下之大,我翠微山未必不是个好去处。。”
吴孟明站起身来,深深地弯下腰去:“小吴子多谢老神仙的好意,如果不亲身经历也就罢了,但既然身临其境,又如何能置身事外,那方书琦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书生,他尚且知道伸张正义,我吴孟明也不会一直贪生怕死下去。我虽然是烂人,但是烂人也知道,这天地之间需要正道。不然这朝廷存在还有啥意思?到了南京,我定然与唐王周旋,这大明的江山不能葬送在他手里!我想知道,先皇的可有后手。我查过锦衣卫的档案,魏忠贤曾经提及过北方满清的事情,一旦事变,朝廷南迁他似乎有过准备。”
“从来就没有正道。”老道士冷冷地道:“你如果真要这么做的话,我猜你必然会死在南京。这京师怕是你永远回不来了。”
吴孟明苦笑:“此次离开京师,我根本就没有想过活着回来。”
“你会死无全尸。”老道士冷笑。
吴孟明点点头,“我明白了,多谢老神仙您的指点,不过我吴孟明烂了一辈子,这一次我想做个好人。”他离席,躬身,转身而去。
老道士饮满一杯酒,眼神有些遗憾。
“你与吴孟明相交这么多年,不劝劝他么?”老道士看着曹化淳。
“他是无法劝的。”曹化淳摇头道:“这好人变坏容易,这坏人变好却很难。但是这坏人一旦变好了,就再也变不回去了。。”
“他硬要去碰个头破血流,那谁能帮得了他?”老道士摇摇头,“对了,先前你跟我说过的那个徐梁,你说他想分配土地给流民?”
“是的。此人真的好大的胆子,这田地是谁的,自有王法约束,他一个武将也妄图干预,难怪被关进诏狱。”
“我知道了。”老道士低下头,沉思起来。
月上中宵之时,曹化淳已经走了很久,老道士却依然坐在那里,分配田地给百姓?
这华夏几千年的历史,敢这么做的也没有几个吧?
王莽算一个,死的连渣滓都不剩了。
李世民算一个,可是均田制也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明太祖算一个,可是这土地兼并最后还是起来了。
这个徐小子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胆量去做这件事情?别人都做不到的事情,他能做成吗?
就在老道士道士在哪里想着往事的时候,一个貌美如花的年轻女子,出现在客栈的外头,大声喊道:““我要见老神仙!”